炮灰的生存指南

　　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离开校园之后的元宵节，顾念安都要上班，回家之后只想躺平，哪里还有闲情去看烟火。再往前，就是她读书的时候，大学那段时间都是在忙社团的表演，读初高中的时候元宵节都是在家写作业，无暇出门。

　　是了，最后一次看烟火，应该是在小学的时候。

　　她还记得，当时就在小区里面。一群高年级的哥哥站在高台上放烟火，老林带着小林拿着元宵灯乱逛，而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一朵一朵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一样圆的月亮，一样漆黑的夜空，一样绚丽的烟火，就连周遭的惊叹声也相似。

　　顾念安抬头，只要她不看周围，就可以告诉自己，她还是当年那个站在高台下的林丹莹，而不是此间的一缕游魂。她突然间觉得，上班的那条路风景不错，跟讨厌的同事说话没那么恶心，单位饭堂的饭菜尚能入口，休息时候被叫去开会没那么难受。

　　这些年，亦有不少的时刻，顾念安会想念过往。顾老夫人总让她多休息，可是她一旦休息了，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想家。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做人要知足，死而复生这种好事也不是人人都有。后来就说，就当来这里度假旅游，再后来，快速找到从前的生活模式，告诉自己，一切还和从前一样，一样的赚钱，一样吃的好吃的。

　　可她还是难过。

　　无论她怎么安慰自己。

　　后来她开始接受这个现实了，这本就是一件难过的事情，伤心也是正常的。难过就哭，别人问起就说是被薄荷油迷了眼。

　　对，就这样。

　　感觉身后有人拍了拍肩膀，顾念安心下火起，没见她正伤心呢，连哭都不能让人哭痛快吗？谁这么没眼力见啊？她猛地回头，不由分说大吼一声，“干什么？！” 耳边是众人倒吸一口气。

　　顾念安看清来人的脸，就如大冷天被人泼了一桶凉水，清热去火，从头凉到脚。眼眶还挂着泪水，但她觉得薄荷油这个借口已经不恰当了，应该直接说自己吃错药才脑子抽风大吼大叫。

　　司景熹似是一点都不恼，“顾二娘子，跟我走一趟吧。”

　　周遭有不少人心中暗叹，大好日子，小娘子怎么如此想不开，居然自己找死！站在一旁的桉久从前便有些疑惑，为何主君对顾二娘子如此特殊，他记得主君不以为意地说，若是知恩不图报，日后就没人愿意做好事了。可他实在想不出来这都城里有谁敢这般跟司景熹说话，主君又时常怒极反笑，阴晴不定……他不敢再想下去。

　　山海则是在伤感，自己还没来得及跟顾二娘子交流医术呢。

　　有那么一瞬间，顾念安见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默默地往后挪一步，打算拔腿就跑。司景熹的脑后勺就像是长了眼睛般，“顾二娘子，你是等着我把你扛走吗？”

　　顾念安叹了一口气，从容赴死。

　　她记得关羽战死前连打了好几场胜仗，暗道，自己定是最近活得太顺了，才会如此得意忘形。人果然就要磕磕巴巴，才会时刻警醒。可惜没有以后了。

　　好不容易从人群挤出来的冯昭君直接愣在原地，顾念安吼了司景熹，还被带走了。桃花和海棠那表情就像是要为顾念安收尸，“冯娘子，这可怎么办啊！”海棠忍不住直接哭出来了。

　　冯昭君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找堂兄！”只是，冯珩从早上就出去了，一直都没回府，也不知道他在哪？“顾念瑶！”冯昭君看见她与萧姝远远走来，赶紧上前，“念瑶姐姐，念瑶姐姐！”

　　顾念安浑浑噩噩地跟着他来到对面茶楼的包厢里，司景熹扇子一指，她就一屁股坐下，司景熹给她倒茶喝，她就喝，司景熹不说话，她就闭嘴。

　　脑子里全都是平日里别人有意无意说的有关司景熹对付人的手段，说是从前有个西荒奸细，长得美艳无双，混入司景熹的军营里。司景熹假装不知，虚以委蛇，勾得她假传军情。最终不费吹灰之力，战胜了西荒。而那个女奸细知事情败露，还想下毒害死他，被他识破，一刀就咔嚓了。

　　那时候她听这些就害怕不已，后来一想，自己是守法好公民，没什么好怕的。今日，也不过是对他说话大声了点，应该罪不至死吧。

　　司景熹见她半天不说话，一直长吁短叹的，便招了招手，示意桉久和山海到门外守着，“刚刚吼我的时候，不是还挺厉害的，这会儿怎么不继续了？”

　　顾念安低着头不敢看他，她就是一个泄了气的气球，刚刚有多膨胀，现在就有多皱巴，“对不起，我刚刚遇见登徒子了，以为他又回来了，所以一时间没有控制住。”

　　“是吗？”司景熹撑着脸，目光如炬，“可我怎么觉得，顾二娘子打完登徒子应该是畅快淋漓，并未因此过多的伤心呢？”

　　他居然一早就在那儿了？！

　　顾念安猛地看向司景熹，见他目光锐利，眼神如刀，仿佛能看穿她内心的想法，那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更是让她心生畏惧。顾念安赶紧低下头，她现在心很乱，不妙的是，司景熹的眼睛就像照妖镜一般，任何的伪装都难以在他面前维持。

　　居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要知道，除了朝中的那些老狐狸，顾念安是这么多年来，少有的敢跟他直视的人。

　　“抬起头，看着我。”

　　顾念安呼吸开始急促。

　　“别怕，我什么都不问。”

　　顾念安被他温柔的话语蛊惑地抬起头，男子的眼神依旧清亮，却柔和很多。她的脑子晕乎乎的，一头就跌落到他星空般璀璨的眸子里，挣扎不出。司景熹这些年抓奸细审犯人，早就练成了火眼金睛，他看得出来，小狐狸适才情绪起伏太大，现在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此刻正是让她卸下伪装的最好时候。

　　顾念安的眼神中还有一丝警惕，司景熹柔声道，“你别担心，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抓你尾巴的。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小狐狸的额边软软的鬓发，接着越过她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

　　顾念安不解，这不是咳嗽顺气的吗？司景熹这是干嘛啊？

　　迷迷糊糊间，顾念安觉得后背似乎传来安心的力量。不知不觉间，被恐惧强压下去的悲伤涌了上来，并且迅速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眼眶里的泪水不停地流出来，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她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会哭成这样？难道真相就是，大人的成熟稳重也是装的？

　　更尴尬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不知什么时候，她就不哭了。心情也没那么难受了。

　　司景熹本来是打算诱敌深入，慢慢地套顾念安的话，将她身上的谜团解开。可她哭得这样死去活来的，再这么询问下去，小狐狸可能会哭岔气了，到时候更问不出什么。司景熹为她倒了茶，“桉久，去打热水来。”

　　“是。”桉久深吸了口气，主君什么时候这般心慈手软了？就只是骂哭了人家小娘子，居然没有用刑？哦，是了，人家是主君的救命恩人，总不好下手，不然回头上朝，又要被闲不住嘴的言官弹劾了。

　　顾念安警惕地看着司景熹，只见他在一旁摆弄着他的扇子，根本没往她这边看。

　　刚刚她哭得时候，又是拍背安慰，又是细致地为她擦眼泪，还时不时帮她倒茶。这般殷勤，倒让她有些毛骨悚然。眼前的这个，真的是司景熹吗？如果是司景熹，他为何要这么做呢？这与他以往的人设不符啊？

　　就算他良心发现，开始怜香惜玉。但，这种安慰人的方式，顾念安是从未体会过的。就算她从前在家哭，也没这待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又在憋什么坏主意？又或者，他是单纯买彩票中奖了？

　　再或者，他吃错药了？

　　洗脸的水中居然一点脂粉都没有，顾念安能想象得到，刚刚妆花时候的丑样，罢了罢了，披头散发的时候他都见过，灰扑扑的时候他也见过，鼻青脸肿的时候他也见过，这些都是小场面。

　　脑子里迷迷糊糊之间，桉久走了进来，道，“主君，顾女官过来接顾二娘子回去。”

　　司景熹点了点头，桉久以手做“请”，顾念安如获大赦般走了出去。

　　顾念安离开之后不久，桉久便走进来了，司景熹靠在椅子上，问道，“如何？”

　　“顾女官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顾二娘子说，是她在街上打了登徒子，被英国公看见，叫去训斥了一番。”

　　“顾念瑶可有说什么？”

　　“没有，顾二娘子说自己累了，要先行回府，冯昭君送她回去。”桉久顿了顿，“顾昭仪则是继续去寻萧将军。”

　　司景熹讥讽地笑了。

　　冯德真跟在冯大夫人身边，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看着周遭的人，她在找顾念安。其实上次宴席之后，她就想拉着母亲去找顾念安。奈何她不慎染上风寒，在家里躺了好几日，最后只能把年前计划好的温泉之行放在年后。

　　冯大夫人见她这般焦急，笑道，“早知道，晌午就捎信到顾府，让念安和昭君等等你了。”遣去的仆人说，顾念安早早就出门了。

　　“德真？你怎么这般垂头丧气的？”冯珩笑着走了过来，冯大夫人笑道，“她一直找不到顾念安。”

　　冯珩看了看周围，安慰道，“没事，今夜碰不到，明日就先约好。”说着便牵起冯德真的手。

　　冯大夫人凑到他冯珩边，“今日，那个秦娘子闹了几次要自尽，我和三房过去劝了一整日，出门的时候才将将歇下。你二伯母啊，不管不顾就算了，还火上浇油，折腾了大半日才平静下来。”脑子嗡嗡的，终于能出来了。

　　“辛苦母亲了。”冯珩满脑子的官司。

　　前夜静思来说，失踪了三日的冯思思在护城河里找到了。他立刻穿好衣服，出门一看究竟。仵作说，冯思思中了迷药，没有挣扎的痕迹。看起来，应该是被人设计迷晕了，再丢进河里。只是护城河边人来人往，脚印驳杂，根本查不出什么。

　　冯思思日日出去鬼混，若想查清死因，估计得从他平日的那些狐朋狗友开始查起。

　　冯大夫人道，“这个秦娘子我也是不明白，她有才华，沉得住气，这年应付你二伯母也算得心应手，怎么会把思思教成那个样子。”

　　就连没读过几本书的冯三夫人都知道让冯书臣冯昭君多读书，学个一技之长，秦娘子居然什么都不管，教书先生也不请，整日就知道拿钱给他们兄妹俩厮混。

　　这些年，她不仅要管自己院里的事情，偶尔不得已还得管管二房的事情，很是伤神。幸亏过两日就要去泡温泉了，也好躲一躲。

　　“冯昭君？”冯珩见到她孤零零的一人走在街上，“你不是和顾念安一起吗？”

　　冯昭君便把适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冯珩了。

　　冯珩蹙眉，他倒是有听说司景熹抓了一个登徒子送进顺天府，听闻被打得遍体鳞伤，还被阉了。很明显是司景熹做的。他这是不管其中曲折，各打几板子，杀鸡儆猴，让众人都安分些。

　　冯德真不高兴了。都城的上元节年年都看，有什么稀奇，她就是想找顾念安。

　　见女儿低着头，冯大夫人哄道，“好了好了，母亲明日定先让人给顾念安捎信，让她和你一起，好不好？”

　　冯德真无奈地点了点头。

　　冯大夫人留意到冯昭君的变化，夸道，“昭君，你今日好漂亮。”

　　“这是顾念安给我上的妆，”冯昭君有些害羞，“她的更好看。”

　　冯德真在听到顾念安对登徒子大打出手之后，更想跟她做朋友了。现在又开始期待看见美美的她了。

　　冯大夫人见冯德真走了许久，已经有些累了，冯珩自打刚才眉头就一直皱着，便对冯昭君道，“德真有些累了，你堂兄事忙，我们先回去了，你也别逛太晚了，逛不完的明日再逛。”

　　“好，大伯母。”

　　冯大夫人又嘱咐一番她身边的人，这才离开。

　　冯昭君见不远处有人在猜灯谜，她原是不喜欢这些的，因为她都看不懂。今日见里面有萧诺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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