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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阁赴诗会宴
卫璇的马车驶出榆林巷,朝着望江阁的方向行去。
车内,卫璇闭目养神,突然,马车一个剧烈的颠簸,随即猛地刹住。惯性让她整个人向前扑去,险些撞上车壁。
车外传来马匹不安的嘶鸣和车夫惊魂未定的呵斥。
“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是前面有个人!”
卫璇努力稳住身形后,掀开车帘,目光定格在马车前方。
卫竹此时也已经闪现在了马车的面前。他目光冷冷地盯着来人。
那一身惹眼的华服,标志性的孔雀装饰,让人一眼便认出来人是云夙。
只见他长身玉立,就站在马头前不远处,拦住了去路。他的臂弯里,还慵懒地团着一只通体雪的猫儿,被他这么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周遭已有少数被惊动的行人驻足,指指点点,有惊叹车前两人容貌气度的,也有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卫璇眉头皱起,语气不由得带上了疏离:“云爷这是何意?”
云夙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怀中猫儿的脊背,那猫儿舒服地眯起眼,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他抬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三小姐这是要去哪儿?风光霁月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带上我一个如何?”
卫璇放下车帘,不欲与他当街纠缠,对车夫道:“继续赶路。”
车夫得令,正要扬鞭,却听车外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响,像是有人交手,随即马车微微一沉。
几乎是同时,车帘被人从外掀开,云夙那张脸探了进来。只是,他掀帘的那只手腕上,正被另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扣住。
卫竹盯着云夙,阻止了云夙更进一步的动作,问:“你要做什么?”
云夙却浑不在意手腕上的钳制,甚至用空着的那只手悠闲地抚了抚怀中因方才动静而微微竖起毛的猫儿,“什么也不做。”
他抬眼,目光越过卫竹的肩膀,看向车内的卫璇。
“三小姐别急着走嘛,望江阁的雪景诗会,文人雅士汇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那多无趣?”
卫璇眸光一凛,看向他:“你又怎么知道?”
云夙眼神示意,故作委屈,“三小姐,是不是该让他先放开啊,这人未免也太警惕了些吧?”
卫璇道:“放开他。”
卫竹道:“放了,他扑上来怎么办?”
云夙想说他又不是狗。
卫璇道:“他若敢扑,你就当街打晕,扔回他的无影阁。”
卫竹道:“此法可行。”便松了手。
云夙摇了摇头,做痛心疾首状,“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二人一唱一和,商量着如何谋害合作伙伴,竟毫不避人了吗?”
云夙看着卫璇,抱怨道:“三小姐,看我的眼神别总是那么冰冷嘛。我看你对谢公子也不这样啊。”
卫璇不搭他的话茬,只道:“既然你知道是去干什么,还要往上凑?”
她轻哼一声:“有没有想过,万一那等清贵之地,不允许随便携带不明来历的怪人呢?”
云夙道:“三小姐这么说话,我可真要伤心了。我这等品貌,便是放在哪儿,那也是增光添彩,怎会是不明来历的怪人?”
卫璇反问:“不怪你青天白日抱着个猫拦车?”
云夙低下头,摸了摸怀中的猫咪,“这小东西啊,路边捡的,瞅着可怜,没人要,我便带着了。”
卫璇莫名就想怼他,“没人要的你就捡?”
云夙接道:“是啊,我心善。看它孤零零的,就像我看三小姐孤身赴宴,难免让人放心不下。”
“不劳云爷费心。”卫璇道。
“怎么能不费心呢?”云夙道,“你看,我这般姿容,带出去给你撑场面,岂不是比那些歪瓜裂枣的公子哥儿强上百倍?保管让那三皇子都自惭形秽。”
卫璇寻思让那三皇子自惭形秽做什么。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那云爷是希望我如何向旁人介绍你呢?也说我路上捡了个……嗯?”
云夙浑不在意,“我不介意啊。你说我是你府上的门客、面首,甚至是你养的狗……哦不对,我忘了狗你已经养了一条了。那我不介意换个更亲近的身份~”
卫璇道:“我还要脸。”
“啧,”云夙摇头,故作叹息,“三小姐之前在江湖上的那些传言,我也是有所耳闻的,竟也会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面子?”
“此一时彼一时。”卫璇不欲与他多做口舌之争,“云爷请让开,我赶时间。”
见她又要放下帘子,云夙撑住帘子的手稳如磐石,语气稍稍认真了些:
“说真的,带我去吧。你都不知道,那望江阁今日守备森严,寻常护卫随从哪里进的去?
“你身边总得有个能带进去的自己人,要是有什么诗词歌赋对不上的,我也好帮你接两句不是?我保证,安安分分,只在需要时当个合格的护花使者,如何?”
他眨了眨眼,“就当是合作伙伴对你首次重要社交活动的……陪伴?”
他把“温情”两字隐去,怕把卫璇又恶心到了就真不带他去了。
卫璇眯着眼睛,看着他,云夙便笑得更加真(xu)诚(wei)。
相较于卫竹,云夙嘛,只要他愿意演,看上去确实要人畜无害一些……
“跟上。”她最终吐出两个字,放下了车帘。
云夙唇角弧度加深,得意地瞥了一眼仍守在车旁的卫竹,卫竹冷眼看着他。
云夙轻巧地跃上了马车,刚要进入车厢,就被用力推了出来,推得他一个踉跄。
“喂!座位还不让人坐了?”
卫璇道:“你坐外边。”
云夙无语一笑:“我什么身份?我能坐外边吗?”
望江阁很快便至。
果然如云夙所言,今日阁楼周遭明显多了许多精悍的护卫。大门前,负责迎客的管事带着两名小厮,正仔细核对着请帖。
卫璇的马车停下,云夙拍了拍一旁车夫的肩膀,一跃而下。
卫璇刚来到门口,那管事便迎了上来,目光在她身上一转,又落向她身后抱着猫的云夙,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位小姐,请出示您的帖子。”管事语气尚算客气,但对云夙的审视却毫不掩饰。
卫璇将三皇子的那份请帖递过。
管事验看无误,脸色稍霁,又对卫璇道:“小姐,今日诗会,贵客云集,为免惊扰,牲畜不得入内。”
卫璇闻言,瞥了云夙一眼,淡淡道:“看来,你要留在这里了。”
云夙顿时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什么啊?!”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慵懒舔爪子的白猫,又抬头看向那管事,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转身,快走几步,将怀里的猫儿塞到了旁边一个正看热闹的酒肆伙计打扮的少年怀里,顺手抛过去一小块碎银。
“喏,小家伙,帮爷好生照看着它,喂点鱼干清水,一会儿爷出来领,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动作行云流水,那伙计懵懵懂懂接住了猫和银子,还没反应过来,云夙已经转身回到了卫璇身边,摊了摊手,对那管事笑道:“好了,现在没有牲畜了。我可以进去了吧?”
管事看了一眼卫璇,终究还是侧身让开,道:“小姐,请。”
卫璇不再多言,径直步入望江阁。云夙从容跟上。
阁内别致清新,一楼大厅极为轩敞,已有不少宾客到了,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凭栏赏雪,或低声交谈。
在场几乎全是男子,皆是京中有名的才子或世家子弟,衣冠楚楚,倒还真有几分来参加诗会的意思。
卫璇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她近来风头倒也足,背地里也被不少人讨论,此刻见她到来,众人神色各异。
卫璋本正与几人谈笑,意气风发,一转头,恰与卫璇的视线撞个正着。卫璋脸上的笑容僵住。
卫璇歪了歪头,就这么看着卫璋脸上的笑容逐渐化为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怒火。
他猛地站起身,斥道:“卫璇?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几步上前,拦在卫璇面前,目光在她和紧随其后的云夙身上掠过,尤其在云夙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上停留片刻,怒火更炽,冷笑一声:
“这种清贵雅集,也是你能踏足的地方?离了侯府,你倒是越发不知检点,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敢往身边带,平白污了此地的风雅!”
卫璇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不接话,那眼神平静无波,反倒衬得卫璋像个跳梁小丑。
果然,不等卫璋继续发作,一个带笑的声音插了进来:“卫兄,何故动怒?”
一位身着精致锦袍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卫璇观其眉眼间自带一股锐气,气势轩然,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
他的目光转向卫璇,道:“这位便是新晋的宫正司卫典正吧?久仰大名,今日总算得见。果然气度不凡。”实则他早在宫宴上便对这卫璇印象深刻了。
三皇子又笑着对周围道:“今日邀各位前来,是为赏雪论诗,畅叙幽情,诸位都是雅士,过往些许小事,何必萦怀?坐坐坐,都快请坐!”
他引着卫璇和面色铁青的卫璋入座,一看,两人似乎又刚好是个斜对面的位置。
就在卫璇刚要落座时,站在她侧后方的云夙却忽然伸手,极轻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同时低声在她耳畔道:“站着多累,我也要坐。”
他的动作自带一股亲昵感,在这场景下显得有些突兀,周围几道目光一直看着他。
卫璇动作微顿,抬眼看向主位的三皇子,道:“殿下,这位是我的朋友云夙,不知可否也给他个座位?”
三皇子的目光落在云夙身上,将他从头到脚迅速打量了一遍,随即哈哈一笑:“自然!来者是客!既然是卫典正的朋友,自然也是本殿的客人,岂有让客人站着的道理?来人,看座!”
立刻有侍从搬来一张座椅,安置在卫璇的座位旁。
云夙脸上顿时绽开一个极其耀眼的笑容,对着三皇子随意地拱了拱手:“三殿下大气。”
说罢,便美滋滋地一撩衣袍,在卫璇身边安然落座。
他的坐姿极为随意,随手还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与周遭正襟危坐的宾客截然相反。
卫璋看着对面并排而坐的两人,尤其是云夙那副反客为主的模样,鼻间发出一声极重的冷哼,脸色更加难看。
待众人重新落座,三皇子便向在座的介绍卫璇。到底是东道主,介绍卫璇也都是专挑好听的说,甚至无意间还把卫璇给拔高了一点。
不过,在座众人反应不一,有给三皇子面子,举杯致意的;也有自持身份,只微微颔首,眼中难掩轻视的;更有如卫璋之流,直接扭过头去,不屑一顾的。
三皇子浑若未见,笑着与卫璇寒暄:“卫典正,宫正司那地方,规矩多,人也杂,怎么样,还习惯吗?”
卫璇道:“劳殿下挂心,尚可应付。”
三皇子依旧关怀道:“头一回担这样的重任吧?若有什么棘手的,不必硬扛,直接说与我听。或者告知在座同僚,定会有人相助!”
三皇子又道:“虽说吧,我听闻你性子向来有些要强,但终究嘛,有些场面,让下面的人或者我们这些旁观的爷们儿去处置,或许更便宜些,卫典正说是也不是?”
卫璇淡淡一笑,道:“殿下有心了。”
她话音刚落,斜对面的卫璋便冷哼一声,插话道:“殿下仁厚,体恤下情。不过有些人,怕是习惯了特立独行,未必领情。区区几日,能适应什么?无非是仗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侥幸得了些脸面罢了。”
卫璇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道:“宫中一切皆有法度,我只需循例而行,谈不上适应与否。”
卫璋看她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面上鄙夷更甚,刚要再度开口,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只见云夙自顾自地品起了酒,道:“卫公子,在下听闻,京中雅士聚会,首重风仪气度。方才见卫公子起身相迎,言辞恳切,还以为卫公子与三小姐兄妹情深,格外关切。怎地听着听着,倒像是在指责三殿下识人不明,所邀非人了?——啧,这是什么酒?”他看着杯中所盛的酒液。
卫璋被云夙这话一噎,怒瞪云夙:“你!你胡说什么?!我对殿下忠心耿耿,何时指责殿下了?!分明是你这来路不明之人,在此挑拨离间!”
云夙看向卫璋,带着点无辜的讶异:“卫公子何必动怒?在下只是顺着您的逻辑推演一二罢了。”
“您方才提及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在下愚钝,竟不知这宫正司典正一职,是太后娘娘金口玉言,陛下朱批用印,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何时也成了‘上不得台面’的职司?还是说,在卫公子眼中,太后娘娘与陛下的决断,也有待商榷?”
他不给卫璋反驳的机会,继续慢条斯理地道:
“至于说侥幸得了脸面,在下就更不解了。据闻卫典正接管田庄,账目清明,惩处贪墨;执掌锦缎庄,更在寒潮时平价售棉,活人无数,这才得了‘义商’之名,入了太后青眼。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实绩,京城有目共睹。莫非在卫公子看来,这些为国为民为君分忧的实绩,都算不得脸面,反倒是一些……”他目光在卫璋身上扫过,“依靠祖荫、汲汲营营于人情往来之事,才算是真正的脸面?”
卫璋被云夙这连珠炮似的话语说得面色通红,不仅有被扣上的罪名给吓到,也是气云夙话语中若有所指的轻蔑之意。
想不到这个卫璇,竟然还把这件事情说了出去,简直岂有此理!!
卫璇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又多了一项家丑外扬的罪名,听完云夙的回怼,只觉得有意思。就这看来,他平日在她面前,还是收着了?
三皇子倒是用手在卫璋那边压了压,反而先是回答了云夙之前的问题:“此酒名为赤霞珠,乃本殿派人千里迢迢自西域金购得,每年所得不过十数坛,在京城也算稀罕物——怎么?这位公子觉得不合胃口?”
他像是在担心云夙说出这酒的什么不好来,于是先筑起了一道防线,这样一来,就算云夙说不喜欢,那也只可能是他口味刁,吃不了细糠。
云夙闻言,道:“那倒不是。饮酒之道,在于观其色,闻其香,品其韵。此酒色泽瑰丽如晚霞,香气醇厚且富有层次,初入口时果香饱满,单宁细腻,确实是难得的好酒。只不过……”
他看向手中微微摇晃的酒盅,道:“我尝起来,这酒在回味上,似乎比真正的顶级赤霞珠少了一丝应有的清冽余韵,反而多了一缕木桶气息未能完全散尽的滞涩感,导致口感略有变味,我刚差点没尝出来,只觉得熟悉——想必是运送途中,气候或存储偶有微妙变化所致,可惜了。”
三皇子面色果然变了一下,他深深看了云夙一眼,随即朗声一笑,神色已恢复从容:“这位公子果真厉害!竟连这点细微差别都尝得出来。这酒抵京时,确实遇上了连日阴雨,库房周转也紧张了些,许是真有影响。不过这酒底蕴犹在,瑕不掩瑜!”
他随即又道:“若是这位公子喝不习惯,本殿这就派人换一种来?”
话音刚落,旁边立刻有一位官员模样的中年人笑着接口,道:“殿下说笑了!这赤霞珠何等珍贵,便是些许风霜,亦是其独特阅历的见证。能尝到此酒,已是吾等幸事,岂能因个人口味细微不同而轻言更换?殿下厚意,吾等心领,但此酒甚好,甚好!”
这人说完后,亦有人跟腔表态,把这酒顿时捧到了天上去。
云夙但笑不语,自顾自又斟了半杯,他本来也只是出于感慨,随口一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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