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鸵鸟
后续的几天里,小浈的生活没有发生过惊天动地的变革,但她觉得自己不对劲,身体,心理,哪哪儿都不对劲。
她总是会打量门净玄,脾气由阴沉的稳定变得喜怒无常,好似门净玄一句话、一个字不如她的心意就会暴动。
正如门净玄评价她那样,她像一只野兽。
但只有小浈自己才清楚,她不再是一只野兽了,她变成人类了。
一个由各种因素组成的复杂体。
并且她不止知道自己变成了人类,更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变成人类的。
意识到这个原因的时候,就是那天,她问门净玄会不会跳舞的那天晚上。
她在半夜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找到那盒没有抽完的烟一连抽了好几根,那种镇定感却并未抚平她心中的迷茫与恐慌。
门净玄甚至不敢阻止她,只是用充满不确定的目光看着小浈。
抽完烟盒里所有的烟,小浈捏着空空如也的烟盒,站在原地,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平静。
门净玄的神经搅在一起,紧绷成一条线。
小浈好像……疯了。
他看见小浈低着头,在台灯的光晕之下,安静地流着眼泪。
门净玄的喉结极为艰难地滑动一下,他起身踩着床垫,径直走到小浈面前。
他犹豫无措地抬起手,想拍着她的脊背安抚她,但他又无从下手,无从开口。
这是门净玄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束手无策,他的所有行为举止都变得小心翼翼,苍白到他自己都厌弃。
小浈低头透过氤氲的水液看着地板上的烟灰与烟蒂,感觉自己很难受,有一种东西在她的身体里生长,快要将她的躯体撑裂,直到成为碎片。
可是她自己在努力扼制了。
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她急得想吐,脑袋胀疼到快要爆炸,却又无能为力,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小浈?睡觉好不好?”门净玄轻声对她说,“睡着了就好了,有什么问题等睡醒再解决好不好?”
小浈抬头看他,从背光的方向看清他的脸部轮廓,她突然哑声说:“抱我。”
门净玄听清这两个字,毫不犹豫地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手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脊背,柔声道:“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很烦躁?”
“我不知道…我不懂啊!”小浈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哭咽声也变得刺耳,一声一声落进门净玄的耳朵里,“这是不是很奇怪啊…我感、觉我好像、好像要炸了!”
这些声音听得门净玄心脏绞疼,他不理解也不知道小浈究竟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这很奇怪。
“这…是一种病吗?”小浈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栗,双手都在发抖,她很害怕地问:“好奇怪啊…别人都会这样吗?”
门净玄飞快道:“对,别人都会这样。”
“这不是病,你很正常…”门净玄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他只想让小浈镇定下来。
小浈感受到她靠着的那块衣服湿润起来,泛起冷冰冰的凉意,她说:“说你爱我!”
“我爱你。”门净玄冷静地说,并且一再着重重复:“我爱你。”
小浈喊:“我…我要杀了你!我恨死你了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变正常…都是因为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她胡言乱语,或许小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仿若神智癫狂,无畏地奔向极端。
而门净玄说:“好,你杀了我吧。”
话音一落,小浈爆发的所有声音隐入平静之中,过了很久,很久,她问:“真的。”
“真的。”门净玄说。
小浈挣脱他的怀抱,像掉线了一样,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自顾自爬上床闭上眼睛。
门净玄仍然保持那个姿势,背对着小浈,不管她有没有睡着,也不管她有没有听见,再度重复。
“真的。”
然而在第二天早上,小浈似毫无征兆的失控、门净玄束手无策的投降统统翻篇一般——小浈像是失去了那一部分的记忆,没有追问什么,也没有有太大的反应,一如往常去洗漱、吃早餐,再由门净玄送去学校。
门净玄很想将这件事重新放在明面上,但小浈貌似很抵触,一旦发现他有想要旧事重提的迹象就开始闹脾气,不满去学校的路程变长了、早上的南瓜汤很烫、门净玄这样照顾她是不合格的等等。
一个人想要鸡蛋里挑骨头,根本不需要任何正常的理由。
门净玄安抚了上一个问题,又急着安抚下一个让她不满的点。
还真是应对了他说的那句话——但凡换个人都压不住小浈。
一连好几天下来,小浈变本加厉,门净玄多看她一眼就要发作,不去看她,她也要指责门净玄那上不了台面的忠情,讥讽他口中的情话就是水月镜花,做不了数。
让门净玄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对着干’。
门净玄并未因此受到打击,反而为此感到几丝隐隐的沾沾自喜。
他在上学时期难免听见周围的男性同学为女朋友的‘作’头疼,连连吐槽,声称要想哄一个女人开心简直难如登天。
那时独来独往的门净玄并不理解,也不感兴趣,只是腹诽:有哄女人开心的毅力,做什么事都能成功,偏偏屈于罗裙之下,疯了。
而这时的门净玄才理解,他们并非在吐槽恋人的作天作地,他们是在炫耀。
在炫耀自己的恋人爱自己。
但门净玄认为,这一理解在小浈身上并不能适用,小浈是个话不投机就会翻脸的人,速度比翻书还快。
大概真的是因为自己不合她的心意,所以她对此强烈地缺乏耐心,不过是匿去了谩骂,变成挑刺罢了。
临近放学的时间,突然下起了小雨,门净玄撑着伞站在校门口等小浈出来。
她言辞犀利地指明自己不想被安上一个待嫁女的称谓,既然门净玄想要让她上学,那就得让她做好一个学生。
所以门净玄只好在学校门口等她,不敢再轻易出现在她的班级门口。
放学铃还未打响,门净玄还拥有时间去思考问题。
或许自己真的相当差劲。他默默想着,之前让人杀掉小浈,这是一个恋慕者不会做的。
恐吓、威胁甚至监禁小浈,这也是一个恋慕者不会做的。
年龄也比小浈大了好几岁,都说三岁一个代沟,他和小浈之间就有了两个代沟。
搜索引擎说,同龄人会拥有更多话题,少年人特有的赤诚与浪漫无法取替。
门净玄不会搞浪漫,就算他的心也称不上一片赤诚。
而且小浈说他长得不好看,这样看来,他除了有钱之外,也没有其他优点了。
等等的不合格,让门净玄感到自卑。
他不懂小浈,但他懂一报还一报。
即便门净玄为小浈的‘作’而窃喜,但他也要理性地看待现实。
如果小浈把那一枪还给自己,报仇成功之后,她会愿意考虑留下来吗。
雨势见大,水珠经由支撑伞面的骨架聚集在末端,像珠帘一样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璀璨的水花。
门净玄近乎失神地想着,忽然,他的伞下躲进一个单薄的身影,对方相当不高兴,抬起还沾着雨水的手揪住他的衣襟,往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鼻腔里冷冽的雨水气味与家里洗涤剂的香味混杂在一起,门净玄垂眸看向始作俑者。
“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小浈的声量提得很高,很生气地说:“我是淋雨出来的!”
淋雨。门净玄捕捉到关键字眼,右手抚向小浈身上的校服,肩头那一块已经晕湿了,发梢也滴着水,眼睫氤氲着水汽。
“是我不对…抱歉。”门净玄用右手迅速脱下小浈的外套,然后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去披在她肩上。
“你一点都不重视我!”小浈哪管他出于什么理由不去教室接她,她尽情地宣泄自己心中的不快:“你真是太让人讨厌了!都没有想过我有没有带伞,会不会淋雨!”
门净玄的表情变得小心翼翼,揽住小浈的肩膀往停车位的方向走去:“是我不好,不会有下次了…原谅我好不好?”
小浈更不高兴了,冲门净玄发火:“还有下次?!而且你都没记住我的经期,害得我差点弄脏了裙子!这很丢脸啊!”
门净玄猛地一怔,抿着唇为她开车门。
“经期…有没有不舒服?”他小跑着绕过车头,坐在驾驶座上打开暖气,试探性地问了句:“要不请两天假,在家休息休息?”
小浈心情不快地踹了踹脚,说:“我裙子都湿了,好难受啊!”
“…一会儿就到家了,很快的。”门净玄拿起抽纸,用纸巾擦拭着她脸上的雨渍,又抽出几张,隔着裙子垫在小浈的腿上。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发动车辆,踩着油门往回家的路线行驶而去。
“你就是大忙人,哪里记得我啊。”小浈在副驾驶上对他阴阳怪气,说理解他贵人多忘事。
门净玄不敢怒不敢言,安静地扮演鸵鸟。
开车的鸵鸟先生。
小浈委实难受,生理期的痛经让她脸色苍白——本来就苍白,现在更是没有血色。
小腹的坠痛让她有些想吐,整条脊柱都泛着令人烦躁的酸,又淋了雨,湿淋淋的裙子搭在小腿上,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窟。
小浈身体底子并不好,生理期又淋雨,门净玄不敢有片刻耽搁,唯恐加重她的难受。
他按了家里的电话,让珊娜熬姜汤,别忘记加点糖。
新家是一幢独栋别墅,门净玄将车停好,雨势已经停止,他抱起小浈,听她细声说肚子好疼。
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他怀里,额头抵在他的心口上,门净玄的心脏都快痛死了。
小浈的存在仿佛掐住了他的命脉,何况还是一个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小浈。
到家时,姜汤还有一会儿才熬好,门净玄为小浈吹干头发,去厨房盯了一下进度,最后端着姜汤,吹凉一些,慢慢喂给小浈。
“不好喝…我想睡觉。”小浈精神不振,喝了半碗姜汤后就缩进了被子里。
门净玄盯着手里的半碗姜汤,病急乱求医到去查搜索引擎,结果还真找到了一点法子。
翻出了两个暖宝宝贴在小浈的后腰,准备好了止疼药,坐在床边按着她的合谷穴。
小浈迷迷糊糊地睡着,到后半夜时,她掀开一点眼皮,看见台灯亮起,而门净玄在用手探她额头的温度。
“……我发烧了吗。”小浈细声问。
门净玄说:“没有发烧,饿了没有?”
小浈轻轻摇头,说:“脚有点冷。”
“穿袜子贴暖宝宝?我去拿。”门净玄说着就要动身去衣柜里拿袜子,小浈费劲儿地翻了个白眼,喊:“…过来睡觉啊!”
门净玄的身影霎时愣在原地,对这句话消化了许久,有些束手束脚地走回床边,掀开被子上床,将小浈抱进怀里。
小浈将脚心贴在他的小腿上,说他关键时候掉链子。
门净玄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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