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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窗外阳光灿然,蝉鸣声不绝,两日悠悠过去。
早晨,廖师傅检查过杨洁腿伤,叮嘱她多休息便离去了。
杨洁喝过药,用了早饭,斜倚雕花大床,透过大开的万字棂窗户望外看去。
白云浮在碧空,翠竹摇曳细叶,竹影在纱窗上描画着水墨般的痕迹。
她前世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有时是外界的环境在鞭策着她,更多时候是她自己抽着自己转。太过疲累时,她也想彻底躺平当一条咸鱼,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可惜,她一直未能如愿。
如今,她奉师命静养,初时只觉时光凝滞,无聊烦躁。但她渐渐就体会到其中的妙处了,抛却外界一切烦思,尽情专注内心的世界。心神似檐角铜铃般,随风轻摆渐入空明,感到了久违的平静和安宁。
檐角铜铃忽然一颤,朱漆门扉响起三声轻叩。
“杨小姐,香主来看您了。”阿狸的声音混着银铃叮当声由远及近。
杨洁瞥见床头小几上鎏金的滴漏指到巳初一刻,距阿狸离去不过一盏茶光景,起身整衣道:“快请东方香主。”
门嘎吱一声开了,进门的却是三人。阿狸托着黑色方形茶盘和白瓷茶具首先轻声步入。
东方香主衣摆轻振,徐步走入。他一身草绿杭绸直裰经光一照,竟泛起竹叶黄的光边。
而他身周温度明显比室温低,就像蛇游过新雨后的青石板,让人寒颤得慌。
“请恕妾身……”杨洁感到遍体生寒,行礼的动作僵了一下,“有伤在身,无法全礼。”
她眼角余光死死咬住那截游动的衣摆——无蛇影盘绕,无腥风暗送。
不等东方香主反应,她把目光强行移开看向他身后人。
新认的“唐姐姐”怀中抱着一叠染血书册和褐色算盘。她袅袅行步间,茜色薄纱衣裙翻舞,腰间清脆银铃竟似混着血气颤音。她虽然也是个危险人物,但浑身的暖色调看着就比较舒服。
两人目光一触,杨洁从她杏眼中竟窥见一丝友善和赞许?
她眨眼再瞧,唐姐姐已坐在她床边,脸色肃然冷静,宛若铁血侍从。她有些疑心自己刚才是不是看花眼了?
“咕咕”的声音响起,她循声望去,阿狸正在床前小几边倒茶,很快倒满一杯。
东方香主悠然坐在几边,修长手指端起茶杯把-玩,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他肤色衬得身上直裰愈发明绿。这上好的丝衣在光下显出粼粼黄纹,宛如竹叶青盘踞时收缩的腹鳞。他手中的茶汤在白瓷里映出蛇眼般的金褐色。
这一幕看在杨洁眼里,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蛇信嘶声似缠上耳膜,冰凉滑-腻的触感似正顺着脚踝攀爬……
她滚动喉头两下,咽下惊喘,后颈汗毛却根根竖起来。
几边那人似在观察她,她立刻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弧阴影,手指轻轻摩挲着身下五彩绣蝶纹。
虽然,杨洁的反应够快,但她眼中闪过的恐惧和厌恶,却没能逃过东方凛的双眼。
“这茶,不想喝了。”他放下手上茶盏,“阿狸,你去吩咐厨房,炖些清淡爽口的藕汤来。”
他声音清冷平淡,听不出半点起伏。
“是,香主。”阿狸行礼,退后三步,躬身退至门边,手中茶盘银匙相撞,溅出一点茶渍在袖口。转身离开前,她担忧地瞥了杨洁一眼。因为角度关系,只有唐焰蓉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望着阿狸离去的背影。
而杨洁看着房中两个不速之客,顿感有些困意上涌。
她知道是每日的伤药起效了,从怀中取出一方白色绣帕,半蒙着脸打了一个哈欠。
帕子半掩的呵欠声细若蚊蚋,可怎么瞒得过两个武功高手的耳朵?
唐焰蓉惊得怀中算珠一颤,眼光一闪,以目示意东方凛。
东方凛眼眸微沉,手指轻敲几面三下道:“把账册给她看。”
唐焰蓉依命把账册和算盘都放在床尾,取了最上面一本账册,坐到杨洁身侧翻开一页。
听到翻书声,杨洁只得放下帕子,看向眼前的账册。
这不正是先前在东方香主书房看到的那本?
她精神力陡涨后,本就好的记忆力如今更是过目难忘。
这本账册的一切细节都在她脑中。忆起当日,他突然把她手指按在首页第一条记录后面,逼问上面阿拉伯数字的含义,她脱口而出的“四百”。
想到这,她不由朝东方香主看去,眼前却一花。坐着的人不见了。破空声轻响,小几上多了文房四宝。
光线一暗,那人已到床前,俯视着她。
被犹如实质的目光盯着,她反射般往后缩了缩,脑海中闪过这些时日在他那受的折磨。
憋屈啊!
一退再退,还能退到何处?反正身份已经暴露了,还用装大家闺秀吗?
她不甘示弱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对视片刻,谁也没先移开目光。
电光火石间,两双坚定的眼眸竟有些相似。一个冰冷如寒潭飘雪,一个漠然似人间过客,一时谁也动摇不了谁。
整个房间气氛瞬间冷凝住了。
唐焰蓉指尖一紧,账册边缘顿时折出几道锐痕。
她侧身半步,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巡梭,眼底闪过惊骇之色。
杨小姐胆子如此大吗?
她真不知该佩服,还是该担心了。知道了这位小姐传奇般的经历,她为女子中有如此贞节不屈的角色叫好。同时,她心中也好奇,这样一个女子平日是怎样的人。
现在,她知道了。这女子竟敢直视心狠手辣的东方。还能在东方的逼视下,这么镇定自若,当真是比很多大男人都强!
她只希望东方能大度一些,不要与杨小姐计较。毕竟这般精彩的人物,就是她也不忍折辱啊。
檐角铜铃被风撞出一串碎响,东方凛唇角倏然勾起一道冰刃般的弧度,精确得毫无温度。
他手指关节轻敲雕花床柱,发出轻微“叮”的一声,惊醒了发愣的唐焰蓉。他取过她手中账册,坐在了她先前位置,盯着杨洁道:“焰蓉,你来记录。”
唐焰蓉赶紧把账册和算盘搬到小几上,自己坐在几前,快速研墨铺纸,笔锋悬停纸面寸余。
他的目光和声音,也让杨洁浑身一阵激灵,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灌下来,驱走了身体残存的一丝困意。
当日在书房的一幕重演:东方香主手指着头条记录末尾,径直问:“多少?”
杨洁齿缝间挤出应答:“四百。”小几那边继而响起毛笔在纸上的沙沙声。
然后,东方香主又把手指向另一条记录。这回不待他问,她便答道:“一百三十八。”
……
很快,杨洁发现他并不是照记录次序来指,而是照货物种类来指。这册账目共计十五页,用暗语图形记录了三种未知货物。如果暂称它们为甲、乙、丙三种,那么甲种货物出现了二十五次,乙种十次,丙种五次。
她岂不是要重复四十次这种无聊的活?
就这样,指尖点过纸页的沙沙声与应答声交错攀升,甲种货物的第二十三次重复时,她舌尖已磨出铁锈味……
若不是“东方牢头”紧盯着,她简直不想干了!
因为,这就像让她一夕退回学前班,跟小朋友一起识数字般让人抓狂。
她盯着东方香主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面戴着危险的蛇纹银戒,让人看了就不爽。想起实验室里敲打菜鸟师弟论文的钢笔——当年自己是否也这般居高临下?
在她联想翩翩时,甲种货物终于报完了。
东方香主忽停指,看了一眼她手上包扎的纱布,对唐焰蓉吩咐:“算总量。”
他自己则从头一页页翻阅起账册,眼中若有所思,余光锁着杨洁的指尖。
唐焰蓉五指悬空一滞。
这账册向来只需夺,何曾需她算啊?
她动作生硬笨拙,算珠被拨得噼啪乱响,分明是初学者手法。百位珠几次错拨到十位档,她皱眉掰回,忘了刚才累加的数目,只得懊恼地重新拨弄,试图理清头绪。
窗棂竹影游移间,杨洁太阳穴突跳起来,牵扯得眼眶酸胀。唐姐姐那混乱的操作和紧锁的眉头,让她忽然想起实验室验算基因序列的午夜。只是眼前这位“唐姐姐”显然毫无章法。
“东方香主手下无人了,还是这账册隐秘不能给寻常人看?”
这念头刚闪过,她发现东方香主指尖正捻过账页间蛇蜕状血痂,目光却锁死她绷紧的肩线。
看吧,任你怎么看。她干脆闭上了双眼,懒得理会他。
唐姐姐越发焦躁混乱的拨珠声和低低的数字念叨声,在房间里响个不停。
这些声音毫无节奏韵律,比毒蛇吐信的嘶嘶声更扰人神智。
这折磨何时能止啊?
她忍无可忍睁开眼时,发现窗棂竹影已从东侧游移至中-央。
这点数字要算这么久吗?
可怜的唐姐姐满头细汗,手指在算盘上笨拙地戳点着。她眼神迷茫地在账册、算盘和自己记录的草稿纸上来回扫视,仿佛被一堆乱麻缠住,神情是十足的为难和窘迫。有时,她甚至停下动作,一手按着额头,对着算盘珠子发愣,似在努力回忆自己算到了哪里。
这时,东方香主的目光也从账册移开,投向明显陷入困境的唐姐姐,低声问:“焰蓉,你行不行?”
唐焰蓉几乎是立刻抬起头,脸上带着明显的羞愧和挫败。
她声音都低了几分:“香主恕罪,属下……属下对打算盘真不太行,平日都是找账房来算这些数目。”
“这珠子拨来拨去,数目一多脑子就乱了,算了前面忘了后面,理不清楚了……”
她瞪着算盘,仿佛那是块烫手的烙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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