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房门关上的声音如同赦令，瞬间抽空了叶言兮强行支撑的所有力气。

　　他瘫软在床褥间，大口喘息着，胸腔因缺氧和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阵阵发疼。叶时南最后那冰冷警告的余音似乎还缠绕在耳际，带着蛇信般的寒意。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绝境中看到裂缝的、近乎疯狂的激动。

　　鼎盛出事！叶家受牵连！

　　这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不仅搅乱了叶时南的步伐，无疑也在整个叶家别墅内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叶言兮几乎能想象到父亲叶华年此刻的震怒与焦头烂额，以及继母池静那惯常的温婉面具下可能出现的慌乱。

　　混乱，意味着秩序的短暂失灵，意味着监视可能会出现缝隙。

　　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药效带来的昏沉和无力感仍在体内残留，像潮湿的蛛网缠绕着四肢百骸，但强烈的求生欲和恨意如同强心针，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仔细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别墅里似乎比平时“活跃”了一些。隐约能听到楼下传来比往常更频繁、更匆忙的脚步声，压低的通话声、吩咐声断续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显然，叶家这架精密运行的机器，正因为突如其来的外部打击而出现了内部的高速运转和些许紊乱。

　　叶时南刚走，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父亲大概率也在书房或者公司处理危机。那些平日里紧盯他的佣人和保镖，他们的注意力是否也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大事分散？

　　机会之窗可能稍纵即逝。

　　叶言兮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体依旧虚软，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他踉跄地走到门边，再次将耳朵贴上去。

　　走廊外暂时安静。

　　他的心跳如擂鼓。下一个送来早餐或者例行检查的人什么时候会来？他必须在这之前做点什么。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通讯设备早已被没收，没有任何能与外界联系的途径。他有的，只有自己，和那个或许存在的、神秘的“自己人”。

　　如何利用这混乱传递信息？如何确认那个“自己人”的存在并取得联系？

　　突然，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制造一个小的、合理的混乱，试探外界的反应，尤其是那个可能存在的“自己人”是否会再次出手。

　　风险极大。如果判断失误，没有“自己人”，或者对方无法回应，那么他这反常的举动立刻会引起怀疑，刚刚因为外部危机而可能略微放松的监视会瞬间再次收紧，甚至变本加厉。

　　但他没有时间犹豫了。叶时南处理危机的速度可能很快，一旦外部压力稍缓，他的注意力必然会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到那时，就真的再无机会。

　　赌一把！

　　叶言兮迅速做出了决定。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床头柜那个沉重的玻璃花瓶上。里面插着几支半蔫的鲜花，是佣人前几天换上的。

　　他走过去，拿起花瓶，触手冰凉。他深吸一口气，计算着角度和力度。

　　不能显得太刻意，要像意外。

　　他拿着花瓶走到房间中央，靠近地毯边缘的地方，然后。

　　“砰啷——！！！”

　　他故意让脚步一个“虚软”，身体猛地一歪，手中的花瓶脱手飞出，砸落在坚硬的地板边缘！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瞬间炸响，打破了房间乃至整个楼层的寂静！玻璃碎片和水渍、枯萎的花瓣四处飞溅！

　　几乎是同时，叶言兮发出一声痛苦而惊慌的闷哼，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地毯上，恰好避开了大部分的玻璃碎片，但手臂还是“不小心”被一块飞溅的碎玻璃划了一下，瞬间渗出一道血痕。

　　他捂着手臂，脸色苍白这次倒有几分真实，因为疼痛和紧张，呼吸急促，眼神惊恐地望着门口，仿佛被自己的“不小心”和造成的巨大动静吓呆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喉咙。他在赌！

　　门外立刻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大少爷？发生什么事了？！”一个保镖的声音率先响起，带着警惕。

　　房门被猛地推开，两名保镖出现在门口，看到满地的狼藉和跌坐在地、手臂流血、显得无比狼狈脆弱的叶言兮，都是一愣。

　　“我……我头晕……没拿稳……”叶言兮抬起头，眼圈泛红，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将受惊和虚弱表演得淋漓尽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名保镖迅速扫视了一下房间，确认没有其他危险，另一名则快步走过来：“您受伤了？能站起来吗？”他的语气还算克制，但眼神里带着审视。

　　“疼……”叶言兮瑟缩了一下，露出被划伤的手臂，鲜血沿着白皙的皮肤滑落，显得有些刺目。

　　就在这时，管家也闻声赶来了，看到这幅景象，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和焦躁，显然外面的危机已经让他够烦了，内部还添乱。

　　“怎么回事？！”管家的语气比平时严厉了许多。

　　“大少爷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划伤了手。”保镖汇报。

　　管家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和叶言兮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没好气地叹了口气：“还不快收拾了！赶紧给大少爷处理一下伤口！真是……尽添乱！”后面一句话几乎是嘟囔出来的，显示了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一个佣人连忙跑去拿医药箱和清理工具。

　　叶言兮的心沉了下去。管家和保镖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只有不耐和麻烦，没有任何异常的、试图与他进行隐秘沟通的迹象。

　　难道他猜错了？那个“自己人”并不在附近？或者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回应？

　　就在他内心逐渐被失望和恐惧吞噬时，那个跑去拿医药箱的佣人回来了。

　　是那个总是低眉顺眼、每次送餐送药的女佣！

　　她的脚步匆忙，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担忧，和其他人并无不同。她拿着医药箱，蹲到叶言兮身边，熟练地打开，拿出碘伏和棉签。

　　“大少爷，忍一下，我先给您消毒。”她的声音依旧平板，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伤口。

　　叶言兮的心跳几乎停止，他紧紧盯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她用棉签蘸取碘伏，小心地擦拭着伤口。冰凉的触感让叶言兮微微一颤。

　　就在擦拭的动作间隙，她的手指似乎极其无意地、非常轻微地在叶言兮未受伤的手腕内侧，快速地点了两下。

　　嗒…嗒…

　　极其轻微，轻微到仿佛是棉签擦拭时不经意的触碰。

　　但叶言兮的全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就是这个！和那天门外的回应一模一样的节奏！两声短促的轻点！

　　不是幻觉！真的有“自己人”！而且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女佣！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大脑，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制住脸上表情的变化，维持着那副因疼痛而泫然欲泣的脆弱模样。

　　女佣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消毒、上药、包扎，一气呵成，专业而冷静。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与叶言兮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刚才那细微的触碰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但她传递的信息，却如同暗夜中的烽火，瞬间点燃了叶言兮所有的希望！

　　她确认了他的试探！她就在这里！

　　“好了，大少爷。伤口不深，但这两天尽量不要沾水。”女佣包扎完毕，低声交代了一句，然后便起身，开始协助另一个佣人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

　　叶言兮被保镖扶着，重新坐回床上。他低着头，捂着包扎好的手臂，身体微微发抖，像是还未从惊吓中恢复。

　　没有人再过多关注他。管家不耐烦地吩咐了几句“小心点”、“别再出岔子”，便带着保镖离开了，留下两个佣人打扫现场。

　　房间很快被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女佣端着清理工具，最后离开房间。在关门之前，她的目光似乎极其快速地、难以察觉地扫过叶言兮的方向。

　　门再次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叶言兮一个人。

　　他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但捂着手臂的手指，却因为极力压抑着激动而微微颤抖。

　　成功了！

　　他不仅确认了“自己人”的存在，而且就在身边！是那个每天都能接触到的女佣！

　　虽然还没有机会进行更进一步的交流，但这无声的确认，已经足够了！这证明司徒玄没有骗他，证明他并非完全孤身一人！

　　外部风雨已至，内部暗线已通。

　　希望不再是渺茫的幻影，而是变成了切实可见的火种。

　　叶言兮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天光已经大亮，虽然依旧被一层薄雾笼罩，但黑暗正在褪去。

　　他轻轻抚摸着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两下轻微的触感。

　　趁乱而行，险中求生。

　　棋局，终于开始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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