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平明。”
　　耳畔忽然飘来一声熟悉的呼唤，越平明蓦地站定了脚跟，举目四望，周围却是一片幽寂，空无一人。
　　他现在是寻白羽的助理，眼下寻大少主被楚大小姐带走了，手下的一应事务再次理所应当地留给了自己精明能干的助理先生。越平明方才处理完人类界这边的会务，正打算转移场地，前往处理寻大少主滞留给他的非人类界事务。

　　“平明。”
　　那个声音仍然在呼唤他，并且一声更比一声清晰，好像是在徐徐靠近他一般。
　　——白羽，是你么。
　　越平明心头微悸，恍惚中似是心有所感，鬼使神差地向着那声音的来源方向走去。他举步经过的景色看上去皆与往常无异，但又似乎隐隐约约地流淌着白色雾气一般的灵息，在悄无声息之中簇拥着他一路前进。
　　没有人看到的是，那隐约流淌着的白色雾气之间，还幽幽荡漾着一种神秘的幻彩流光，如梦似幻，粼粼闪闪，似是梦境但却又不是梦境。

　　“先前我便有听说，狐神之女非同小可，如今一见，果然如此。”顾茵悠悠回过头望向身后看似空空荡荡的某处，清冽甜美的笑容之中透出幽深莫测的危险意味，“真不愧是狐神大人的女儿，竟然能够以半妖之身，捕捉得到我的踪迹。”
　　相较之下，林妙影那个影魅的功力就颇为逊色了，分明天生是最为擅长隐藏踪迹和搜查气息的非人类种族，却没能够及时感应到她的气息，生生地受了她的一击后死于非命。

　　“比不上四喜大人身如鬼影，竟能在太蛇神的眼皮子底下消失遁走。”依兰不疾不徐地在顾茵目光所落之处现出了身形，微微一笑地回敬她道。
　　顾茵似是颇为满意依兰这一回应地弯了弯唇角，而后突然身形一散，对依兰动起了手来。漫天的金色海棠花凭空出现，一如她在妖界消失遁走之时那般飘然纷飞，簌簌落下，极具“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氛围与架势。
　　依兰一个闪身，身手敏捷地躲开了纷飞乱花之中倏然现形、冲她而来的金色海棠发簪。粉绿色的零零光点霎时间自她的指尖燃起、撒落、挥散，与金色海棠发簪源起的力量纠缠在一起。双方就这么互不相让地干起了架来。

　　几套连招过下来，双方对于彼此的实力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依兰不是狐斋兰，并非本身就拥有狐神之女的天赋和力量，到底只是在楚润的神力支持下对狐斋兰进行尽可能的复刻和模仿而已。而顾茵则是顾盼巫祖座下的得意弟子，十万余年的高龄加上本就优良的灵力天赋，再加之与顾盼巫祖长年累月相伴共处的学习领悟，就算是对上狐斋兰本狐都未必会落于下风，更毋论说面对眼前的这一位复刻版狐斋兰了。
　　没过多久，顾茵便敏锐地察觉了依兰身上的异样。她猝不及防的一个翻手，从袖中取出了一枚明镜来，对准了依兰一照，当即识破了她的真身。

　　“——蜉蝣？”顾茵有些惊讶地收回明镜，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方才一招败于她手下的依兰，挑了挑眉笑道，“我还在想狐斋兰的狐火攻击力怎么会这么弱呢，原来来的是个假的。”
　　“是你自己先入为主自以为然，我可从未说过我是狐斋兰。”被顾茵识破了真身的依兰依旧面色从容，眉眼温和地开口反击道。
　　她实力不如顾茵，几番打斗下来，难免受了些伤。宛若狐斋兰的美狐脸蛋上被顾茵的金色海棠花划破了几道不浅的血口子。同顾茵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几道口子里正缓缓地淌下氤氲浅碧色的血来。

　　蜉蝣虽然大多寿命短暂且力量弱小，但是的确精于踪影之法，也难怪她能够追踪到她的踪迹了。识破了依兰的真身后，顾茵原本心头仅存的顾忌和疑惑总算是解开了。
　　尽管顾茵不是懈怠大意之人，但她仍是遵循了大多数非人类对于蜉蝣的态度，潜意识里便不认为蜉蝣是自己的对手。
　　“有言道，‘命如草芥，生若蜉蝣。’你倒是胆子大，居然敢不怕死地拦我。”

　　这不是顾茵自大，她们二人方才已经过过招了，彼此都很清楚，依兰远不是顾茵的对手。依兰更是明知如此，却还是在顾茵面前出了头，即便是她埋有后手，暗中潜伏着强大的支援，她自己的这一条命，也注定是留不住的。
　　被识破真身之后，无果所复刻的力量便会随之衰减，最后只能依靠不断消耗创造者所赋予它的力量存活，待到创造者所赋予的力量耗尽，便即是无果的死期。哪怕后来再有人为其赋予力量，也再难长久。
　　说难听点就是，无果本质上是一种一次性用品。使用无果即是为了编织一场注定无果的试验或者谎言，无果使用完毕抑或是确定无法完成使命之后自会消散，无论如何，结局最终都会落到它昭然宿命的名字之上：无果。
　　——杀了依兰，对于现在的顾茵来说，确实称得上是轻而易举。

　　“众生平等。天地浩瀚，谁又不宛若草芥蜉蝣？”依兰动了动手指，摒弃了复刻狐斋兰的伪装，属于蜉蝣无果的透明力量漂浮而起，折射出明明灭灭七彩的光亮，“更何况，我这是‘奉天承运’。”
　　强敌在前，依兰没打算退缩，而是想要拼死一搏。她早有计划，看淡了蜉蝣生死，故而此时此刻不仅分外稳得住，还有心思冲顾茵狡黠说笑。
　　“既然如此，那你便乖乖地认了命去死吧。”顾茵冷笑了声，再次悍然出手。先前她为试探依兰的底细，出手实则克制有所保留，如今依兰的真实身份和实力已然得到验实，顾茵便也不再收着了，直接攻其要害，意欲速战速决。
　　依兰当然不能如她所愿，怎么说也至少得把顾茵拖延到便利楚润抓捕处理的程度。她在此之前就已经给阴界联盟那边传递过消息了，因此继续动起手来也没什么顾忌，身上的伤痕也渐渐地增多密集起来。
　　顾茵很快便失去了耐心，倏地如影随形般靠近至依兰跟前，冲着她的天灵盖一掌劈头而下——
　　掌心未落，掌风先至。依兰险险地避开了顾茵的掌风，本以为顾茵这一掌她必然是在劫难逃，抬眼间却看到她身旁不知何时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硬生生地拦住了顾茵冲她劈头而下的手掌。

　　“……平明君？！”依兰侧过头去，看清了来者的模样。她先是感到略微的讶异，紧接着，眉眼间随之浮现出发自肺腑的惊喜与庆幸之情来。
　　“平明君，你来得正好。”依兰仍不躲也不避地站在原来的地方，很是不合时宜地向他释然一笑，言语轻快而又清楚地向他道，“如此……我便是无愧使命，可以功成身退了。”

　　越平明专注于阻拦顾茵，忽然听依兰这么说，不由得疑惑不解地皱起了眉头。可他还没来得及追问依兰，甚至没赶得上把依兰推离顾茵的攻击范围，只见依兰身形一闪，居然直接穿过了他这么大一个“人”，冲上前去生生地受了顾茵一掌，而后伸手紧紧地抱住了顾茵。
　　电光火石之间，一捧浅碧色的烟花蓦地升空炸开，那力量竟是大到将越平明给当场弹了出去。
　　——依兰硬是拖着顾茵，自爆了。
　　越平明被依兰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力量弹开后一时没稳住中心摔到了地上。不过他实力不弱，换而言之即是“皮糙肉厚”，更何况依兰是为了将他推离攻击范围而并非有意攻击于他，用力其实不大，所以他这一跤摔得并无大碍。
　　只是当越平明尽快稳住身形站起身来的时候，再抬眸看到的，便唯有空中的那一束盛大怒放的浅碧色烟花了。

　　这一束烟花只绽放一次，开过一次之后，便在空中兀自消散了。越平明站在原地，举目四望，但见周遭静悄悄的，再无顾茵和依兰的踪影。
　　“平明。”忽然，越平明的耳畔再度传来了那一声熟悉的呼唤。只是这一次，那呼唤愈加的清晰大声了，仿佛声音的来源地就在他的不远处一般。
　　“平明。”
　　越平明屏息仔细感知了那呼唤一番，而后双目清明地抬眸望去，在刚才那束浅碧色烟花怒放过的天空处，隐约看到了一个虫洞似的空气漩涡。
　　他恍然想起，依兰曾与他说过，或许在她完成使命后消亡的那一个瞬间，他可以借机看到蜉蝣界之于人间的入口。因为在依兰“死”后，她会回到作为无果一族始终的无果山灵息洞。
　　而那里，正是白羽所在的地方。

　　越平明凭借依兰告知的内容和自己的直觉立刻确认，空中那个虫洞似的空气漩涡即是依兰口中蜉蝣无果死后回归无果山灵息洞的通道。
　　依兰消亡，灵息洞开了。所以，白羽来找他了。
　　只是他无法确定，并非是无果甚至都不属于蜉蝣的他是否能够进入这一通道前往蜉蝣界。但眼下的越平明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灵息洞开启的时间有限，这一通道定然很快便会消失，由不得他多加犹豫。

　　“平明，我在这里。”空中的虫洞漩涡之内，再次传来了白羽清润的声音，似是迫切的思念，又似是悲苦的求救。
　　越平明不再迟疑，当即给寻白羽留了信，顺应着自己内心的声音，向空中的虫洞通道飞去——
　　哪怕这一切都是陷阱，他也有着不得不去的理由。

　　暗藏着幻彩流光的白色雾气在越平明看不见的身后悄然无声而又一发不可收拾地弥漫开来，化为一缕缕晶莹剔透的风紧跟其后，簇拥着他进入了悬于空中的人间界前往蜉蝣界灵息洞的通道入口。
　　而在越平明和那一缕缕晶莹剔透的风的踪迹彻底地在虫洞通道内消失无形之后，那虫洞通道便好似早就算好了一般精准及时地关闭了。原本依兰她们有过打斗的地方早已在白色雾气漫过的时候全部恢复如常，未有半点能够显示出方才所发生过的一切的痕迹。
　　——在寻白羽得了越平明的信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的时候，便是什么都没看见，只感应到了越平明不知何时、不明何故倏然断了的灵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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