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风暴后

　　那个周末，沈砚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踏入了林栖的世界。

　　她的公寓不大，甚至有些拥挤，但和他那间冰冷的、如同样板间般的囚室截然不同，这里处处都充满了属于“家”的、温暖而鲜活的气息。阳台上，几盆绿植正迎着阳光野蛮生长；小小的书架上，塞满了她喜欢的画册和小说；墙上，还挂着几幅她自己画的、色彩温暖的风景画。

　　空气里，是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香气，混合着厨房里飘来的、食物的香气。

　　沈砚站在玄关，看着那个为他系上围裙，在厨房里有些笨拙地忙碌着的、小小的背影，感觉自己像一个在人世间游荡了三十多年的、罪孽深重的孤魂，终于……找到了归宿。

　　那顿饭，很简单。只是一碗排骨汤，和两三样家常小菜。味道，也远不如他请私厨做的那些精致。

　　可沈砚，却吃得无比认真。他将那碗汤，连同里面炖得软烂的萝卜，一滴不剩地，全部喝完了。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餐。

　　晚饭后，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林栖靠在他的身边，慢慢地，靠在他的身上，睡着了。他抱着她，在黑暗里，静静地坐了一夜。

　　他以为，他们会就这样，一直，岁月静好下去。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仿佛命中注定般的灾难，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夜晚，他牵着她的手，走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晚风温柔，路灯昏黄，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亲密地交叠在一起。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一个路口时，一阵刺耳的、失控的轮胎摩擦声，猛地划破了夜的宁静！

　　一辆黑色的轿车，像一头脱缰的野兽，刹车失灵，直直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只看到那两道刺目的车灯，像死神的眼睛，飞速地向她逼近。

　　就在那一瞬间，沈砚的身体，做出了比他大脑更快的、最本能的反应。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林栖狠狠地推了出去，让她滚落到安全的人行道上。而他自己，则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孤独的大树，用自己的后背，决绝地，迎向了那致命的撞击。

　　“砰——”

　　一声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林栖摔在地上，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她猛地抬起头，看到的，是她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沈砚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被撞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几米外的柏油马路上。鲜血，从他的身下，迅速地，蔓延开来，像一朵开在黑夜里的、妖异的、巨大的红色花朵。

　　那一瞬间，似曾相识。

　　突然，有什么破碎的片段，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狠狠地击中了她的记忆。好像……好像也是在什么危险的时刻，他也是这样，第一时间，将她死死地护在了身后。

　　但她没有来得及多想。

　　“沈砚——！！！”

　　她发出了崩溃的、撕心裂肺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扑到了他的身边。

　　她哭着把他送到医院，看着他被推进抢救室。那扇亮着红灯的、冰冷的门，将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他在里面生死未卜，她则在外面，坠入了无边的、冰冷的地狱。

　　他在ICU里，躺了三天三夜。

　　她就在那面冰冷的玻璃墙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三夜。她看着他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看着监护仪上那脆弱的、随时都可能停止跳动的曲线，哭得肝肠寸断。

　　直到第三天，他终于脱离了危险，被推回了普通病房。他依旧在昏迷，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林栖守在他的床边，用温热的毛巾，一点一点，为他擦拭着身体。当她解开他病号服的扣子，准备为他擦拭胸口时，她看到了。

　　在他宽阔的、结实的肩膀上，除了这次车祸留下的、狰狞的擦伤之外，还有几道早已愈合的、却依旧触目惊心的疤痕。

　　那不是普通的伤疤。

　　一道，是深可见骨的刀伤。
　　另一道，是……一个边缘已经模糊的、陈旧的枪伤。

　　一道惊雷，在她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她的头，痛得像要裂开。突然，无数个破碎的、被她遗忘的画面，像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向她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那个枪林弹雨的码头，那个将她死死护在身后，为她挡下致命子弹的、宽阔的后背。
　　她想起了那个和她一夜温存后，在她耳边，用沙哑的声音，说着“我好像……已经离不开你了”的男人。
　　她想起了她用一张小小的纸条，就将他整个世界轻易击垮的、那个冰冷的清晨。
　　她想起了他掐着她的脖子，用那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眼睛，问她“为什么”的样子。
　　她想起了他因为她一个微笑，一个主动的吻，就欣喜若狂的、像个孩子一样的傻气。
　　她想起了那间囚禁了她的、华丽的公寓，那个雨夜里送来的糖葫芦，那个深夜里响起的、孤独的大提琴声……
　　她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肮脏的巷子里，那个带着血腥味的、霸道的、掠夺了她初吻的男人……

　　她想起了一切。

　　她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他叫，沈砚。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拿出手机，费力地，在新闻的蛛丝马迹里，搜索着三年前那场轰动全城的“码头大案”。她从那些只言片语的报道中，得知了他承认了全部的罪过，被判了三年。

　　原来如此。

　　她再一次回想他们在那个书店相遇后发生的点点滴滴。怪不得她会对一个陌生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怪不得她失忆后画的画，总是一片暗潮涌动的深海，怪不得……

　　一切，都串起来了。

　　最后，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自己从那扇窗户一跃而下时，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沈砚，我恨你。我恨我自己。因为，我爱上你了。”

　　此刻，她泪流满面。看着病床上那个紧闭着双眼，苍白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的男人。她再也无法抑制，趴在他的床边，痛哭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虚弱的手，轻轻地，覆在了她的头顶。

　　“林栖……”

　　他醒了。

　　林栖猛地抬起头，看到他终于睁开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那一刻，她没有恨，没有恐惧，只有劫后余生的、巨大的惊喜。她紧紧地握着他的双手，将脸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泣不成声。

　　“你终于醒了。”

　　此刻，他还不知道，她已经，想起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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