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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浮华
苏枕星步履迟疑地踏出那间奢靡的偏殿,预想中的阻拦并未出现。殿外廊庑空寂,唯有微风吹过,拂动廊下悬挂的琉璃风铃,发出清越却又孤冷的叮咚声,与这满目繁华喧嚣格格不入。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甜腻得令人头晕的暖香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源自于笼罩整个合欢宗上方的庞然巨物:护宗大阵。
她定了定神,决定探查这龙潭虎穴。一路行去,方才真正领略到合欢宗的惊人气象。这里的建筑极尽雕琢之能事,迥异于天衍宗追求的自然清寂、道法天成。目之所及,亭台楼阁无不金碧辉煌,檐角飞翘如凤凰展翼,缀满璎珞宝石,在灵光映照下流光溢彩,眩人眼目。巨大的珊瑚、温润的玉石、闪耀的灵晶被随意镶嵌装饰,仿佛凡间最为珍贵的材料在此地不过是寻常瓦砾。每一处细节都在张扬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欲望与奢靡,恰如其宗主殷九溟本人,华丽浮夸,邪气四溢,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廊桥水榭间,人影绰绰。所见修士,十之七八皆为妙龄女修,个个容色娇艳,媚骨天成。她们衣着大多大胆奔放,轻纱曼拢,玉臂粉腿若隐若现,裙裾飘飞间带起香风阵阵。有的倚栏巧笑,眼波流转;有的翩然起舞,身姿曼妙;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谈笑,目光掠过独行的苏枕星时,皆会停下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审视,上下打量着她这个身着天衍宗素雅服饰、与此地氛围格格不入的“异类”。那目光中,有探究,有玩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间或也有男修身影,数量虽少,却气息大多深沉强悍,显然修为不俗。他们大多恣意放纵,怀中搂抱着温香软玉,举止亲昵狎亵,旁若无人。偶尔投来的目光,则带着更直接侵略性,仿佛在衡量一件物品的价值,让苏枕星脊背生寒,只能强作镇定,目不斜视地快步走过。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视线黏在她身上,如同附骨之疽。她在这里,就像一个突兀闯入靡丽画卷的墨点,无比扎眼。殷九溟并未禁锢她的行动,这份“宽容”背后,是绝对的自信与掌控。他仿佛将她视为一只误入华笼的雀鸟,纵然放开笼门,她也绝无可能飞出他的掌心。
这种认知让苏枕星的心不断下沉。她集中精神,默默感应周身。果然,整个合欢宗地域,都被一层极其庞大、复杂、层层叠加的禁制阵法所笼罩。
最外一层,似是一种强大的幻阵与迷阵结合。若无人引领或特定法诀,极易迷失方向,看似通往山外的路径,或许兜转一圈又会回到原点,甚至踏入更危险的区域。阳光透过阵法穹顶洒落,都仿佛被滤去了真实的温度,呈现出一种虚幻的瑰丽色泽。
中间一层,则是坚韧无比的能量结界。其强度超乎想象,苏枕星尝试将一丝极其微弱的灵力探出体外,尚未触及结界实体,便感到一股浩瀚如海的阻力,那灵力瞬间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她毫不怀疑,若强行冲击此阵,必将引来雷霆万钧的反击,足以让金丹修士瞬间灰飞烟灭。
而最内一层,或者说,是渗透在每一寸空气、每一片砖瓦中的,是一种更为诡秘的阵法力量。它无形无质,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阵中之人。它似乎在悄然放大人们内心的欲望、情绪,尤其是那些阴暗的、渴求欢愉的念头。这或许就是合欢宗弟子如此放纵、此地氛围如此暧昧糜烂的根源之一。苏枕星必须时刻紧守心神,运转天衍宗清心凝神的法诀,才能抵抗那无孔不入、试图撩拨她心弦的诡异力量。
三层大阵,环环相扣,相辅相成,构成一个几乎完美的囚笼。别说她一个筑基修士,恐怕就是元婴强者贸然闯入,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殷九溟所言非虚,此地确如铜墙铁壁,想要凭一己之力逃出生天,难如登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细细密密地浸透她的四肢百骸。但她强行将这寒意压下,此刻绝不能慌,更不能放弃。她被困于此,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最让她心急如焚的,是陆玄穹。她迟迟未归天枢峰,以他之能,定然很快便会察觉异常,外出寻她。苏枕星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陆玄穹只身闯入此地的画面。即便他剑道通天,修为深不可测,能与殷九溟战个平分秋色,可这里是合欢宗的核心腹地!殷九溟占据地利,麾下修士众多,其中不乏高手,再加上这威力绝伦、诡变莫测的护宗大阵……陆玄穹若来,无异于独闯龙潭,四面皆敌,步步杀机。纵使他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是九死一生之局。
一想到他可能因自己而陷入那般绝境,可能身负重伤,甚至……苏枕星的心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痛楚与恐惧蔓延开来。不,绝不能让他来!她必须在此之前,想办法自己逃出去!
还有那殷九溟……今日偏殿之中,他那双桃花眼里毫不掩饰的炽热欲望、轻佻狎昵的举动、露骨至极的话语,再度浮现在眼前,让她一阵恶寒,脊背发凉。那个男人喜怒无常,邪性深沉,此刻或许还觉得逗弄她有趣,存着几分猫捉老鼠的兴致。可一旦他失去耐心,或是觉得无趣了……苏枕星毫不怀疑,自己会被他连皮带骨,生吞活剥,吃得干干净净。在那绝对的力量与权势面前,她的反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恐惧催生出极强的求生欲。苏枕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看似漫无目的地行走,实则暗中将神识催动到极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合欢宗的布局并非杂乱无章,反而暗合某种奇异的韵律。殿宇楼阁的分布,假山流水的走向,甚至一些特殊花草树木的种植位置,似乎都隐隐对应着阵法运行的节点。她试图凭借在天衍宗所学的阵法基础,去推演、去寻找那庞大禁制可能存在的薄弱之处或是——阵眼。
阵眼是维系大阵运转的核心枢纽,通常也是力量最强之处,但有时,最强之处亦可能是最关键所在。若能找到阵眼,或许能窥得一丝破绽,寻到一线生机。她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灵光氤氲最盛之处:宗门中央那高耸入云的华丽主殿、几处看似寻常却引动强烈能量波动的花园景致、甚至是一些行走路线规律特殊的巡逻弟子……
然而,合欢宗的阵法显然出自高人之手,玄妙精深远超她的见识。许多节点似是而非,能量流转复杂无比,以她的阵法修为,只能窥见冰山一角,感觉其浩大,却难以真正捕捉其运行脉络。每每她觉得似乎抓住一点头绪,下一刻那感应又消失无踪,或被更繁复的变化所淹没。这让她心中愈发沉重。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感应阵法,途经一片栽种着罕见血色灵植的花圃时,一个娇笑声伴随着一阵浓郁的香风突然从侧面传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苏府的洒扫丫头苏枕星啊。”
这声音娇柔婉转,却带着一股刻意拉长的、矫揉造作的甜腻,以及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恶意。
苏枕星身形猛地一僵,如同被冰锥刺中。这个声音,刻骨铭心,她死也不会忘记!
她缓缓转过身,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血液奔涌的声音几乎淹没了周围的丝竹乐声。
只见不远处的月洞门下,倚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绣金蝶恋花的曳地长裙,衣襟微敞,露出小片雪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妆容精致妩媚,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无限风情。此刻,她正用一方绣帕轻掩着唇,看着苏枕星,眼中满是戏谑、快意,以及一种毒蛇般的冰冷。
不是别人,正是她恨之入骨、日夜想要手刃的仇人——苏清玥!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苏枕星的视野里只剩下那张巧笑嫣然却毒如蛇蝎的脸庞。母亲惨死时的画面不受控制地轰然撞入脑海——苍白的面容,涣散的眼神,身下漫开的殷红血迹,以及……苏清玥当时站在一旁,那冷漠的、甚至带着一丝得意和嘲讽的眼神!
仇恨如同炽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动周身灵力,震得身旁那一片血色灵植簌簌抖动,花瓣零落。
“苏、清、玥。”
苏枕星一字一顿,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微微颤抖。双眸之中,冰冷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苏清玥对她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她放下绣帕,露出一个更加明媚却也更加恶毒的笑容,扭着腰肢,一步步款款走近。
“怎么?见到表姐我,不高兴吗?”她上下打量着苏枕星,目光如同审视货物,“也是,瞧你这副灰头土脸、灵力虚浮的模样,怕是连我们合欢宗最下等的侍女都不如。怎么,是被哪位郎君嫌弃了,还是……得罪了宗主,被罚了?”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细针,精准地刺向苏枕星的痛处。
苏枕星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的感觉才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没有立刻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动手。她深知,此地是苏清玥的主场,对方修为本就高于她,如今更不知在合欢宗得了什么好处,自己贸然动手,绝无胜算,反而可能正中对方下怀。
“哎呦,我的好妹妹,瞧你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般天真愚蠢,想着报仇?”她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语气充满了恶意的嘲弄,“如今你自身难保,不过是宗主掌中之物,玩腻了随时可弃。还想报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伸出手指,近乎轻佻地想要去勾苏枕星的下巴,被苏枕星猛地偏头躲开。
苏清玥也不在意,收回手,笑容愈发艳丽,也愈发冰冷:“我倒是很好奇,你能在这合欢宗里,撑多久呢?我的好妹妹。别忘了,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说完,她再次发出一串愉悦的轻笑,仿佛欣赏够了苏枕星的愤怒,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过身,水红色的裙摆划出一道妖娆的弧线,袅袅婷婷地离去,留下浓郁不散的香风和刻骨的仇恨。
苏枕星站在原地,身体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抖。苏清玥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回荡。
自身难保……掌中之物……生不如死……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的神经上。前有殷九溟虎视眈眈,后有苏清玥步步紧逼,外有绝阵困锁,内有忧心如焚。
这似乎是真正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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