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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宽的秘密
家长会。
我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家长会。
下课之后,其他同学走出教室迎接爸妈,我站在走廊,久久没有看到妈妈或者小姨的身影。
宁宽的爸爸走过我身边,穿着皮衣戴着墨镜的他跟原来没什么两样。
我们打了招呼,宁宽就带着他的爸爸进了教室。
看着宁宽推着她爸爸走进教室的身影,我的心里感到一阵失落。
家长会就是我这样的小孩子的修罗场,专属于未成年人的那种朴素的情感就会霸占我的心——
希望有人能如愿地站在自己的身边。
我从来是不如愿的,但不论不如愿多少次,在这种时候,就会发现“期待值”并没有被消磨掉丝毫。或许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擅长从失望当中汲取什么教训的人,对想要得到的爱也好,东西也好,越是无法抱有任何希望,就越难轻易放下。
宁宽带着她爸爸入座。
宁宽的成绩不如初中那样耀眼,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内,因为她上课的背影看上去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可这对宁宽来讲,不过只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凭直觉就能知道,她的爸爸妈妈对她的爱,并非是建立在她耀眼的成绩和“牧羊犬”的地位之上的。
她的父母对她的爱,仅仅建立在她的存在这件事情上。
就像是陈老师对陈灼的爱那样。
我的身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是高跟鞋碰撞在地面上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我觉得熟悉,我转过身,循声望去,撞上了陈老师的视线。
“陈老师。”我喜出望外。
陈老师抬起手,握住我的肩膀。
“你妈妈说她有事来不了,我来开你的家长会,可以吗?”
“可以啊!”我不知道为什么陈老师在征求我的允许,“当然好!”
握着我肩膀的手抬起到我的头顶,然后摸了摸我的头发。
“盛寒,带我去你的座位吧。”
陈老师笑着,向我伸出了掌心。她的指尖上还有没来得及洗掉的粉笔灰,我低头看着她有些干燥的手掌,张开手一把握住,拉着她走进了教室。
“陈老师?!”宁宽看到陈老师走进来,满脸惊愕的看着陈老师,“陈老师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开家长会!”我说。
宁宽的爸爸笑着跟陈老师打了招呼,两个人似乎很熟悉。
陈老师之前带过的学生纷纷过来跟陈老师打招呼,我站在陈老师身后,有一种时光错位的恍惚感,陈老师已经不再是我的班主任,不再是跟她打招呼的任何人的班主任。
她只是为我而来。
班主任走进教室,我们被要求离开。
“去操场吗?”宁宽问我。
我看了看教室紧闭的门,有些犹豫。
“走吧,他们还早。”宁宽推了推我。
我点点头,往楼梯走去。
“走里面吧。”宁宽拽住了我的胳膊。
“哦。”
高中部的教学楼设计了三条楼梯,楼中间有大楼梯,左右两侧各有一条小楼梯。
我们班的教室在从左往右的第二间,离大楼梯隔了三间教室,离左侧的小楼梯隔了一间教室。
宁宽最近总是舍近求远,从左侧的小楼梯下到二层,穿过二层的五间教室,再从二层的大楼梯下到一层去。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说不喜欢路过同年级的教室。
我对这个回答感到费解,牧羊犬躲着羊群走,在我看来几乎是违背本性的决定。
二层是高二年级,我们从小楼梯走下来,到大楼梯之间路过的五间教室是文科班,另外那边是理科班。
今天是周六,高二年级也早早放了学,只剩下值日生在辛苦打扫教室。
“你打算选文科还是选理科啊。”我问宁宽。
宁宽像是没听到我说话一样,到处东张西望着。
我转过头看着她伸着脖子,魂不守舍的样子,凑上前,顺着她的视线四处张望。
“你在看什么呢?”
宁宽收回视线,瞪了我一眼,“没什么。”
“真的?”我问。
我的话音刚落下,就看到宁宽的脸刷地红了,刚才还四处张望的眼神,此刻落在了水磨石地面上,自信伸展的牧羊犬的身姿也变得局促了起来。
我挑了挑眉,举着脑袋四处张望。
宁宽抬起双手,摁住了我的头。
“你干嘛?”我回头看向她。
宁宽的脸涨得通红,眼神往我的身后飘去。
在我转过头之前,只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学姐拿着拖布从我们身旁走过。宁宽像是月球面向地球公转一样,盯着学姐的背影看得出神,那背影就像是上课的时候遇到困难的知识点时的背影!
“你……”
宁宽转过头,看到了我欲言又止的困惑神色,迈开腿往大楼梯的方向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学姐,又看了看宁宽的背影。
我觉得自己仿佛知道了宁宽的小秘密。
知道两个女孩子也可以成为恋人,是在我上了高中之后。
初中部和高中部的住宿楼虽然是同一栋,但从建筑构造上做到了完全的分离。
归属于高中部的区域,又进一步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男生宿舍,另一部分是女生宿舍。
然后再按年级分层,高一到高三年级各占了一层。
一层有三间自习室,门上虽然贴着高一高二高三的字样,但实际上是三个年级共用的自习室。
高三年级的自习室常常人满为患,高一年级的自习室又经常空置,大家便自觉发展成了混座。
刚开学时,我总是能在贴着高一的自习教室里碰见总是成群出现的三位学姐。
一个留着完全不符合学校管理要求的黄色短发。
另一个学姐戴着黑框眼镜,头发虽然是黑色的,但似乎是在美发店烫过的卷毛,刘海的长度几乎是在违背校规的边缘,整个人看上去白白净净,总是穿着一件阿迪达斯的蓝色运动衣。
还有一个学姐戴着牙套,比另外两位要矮一些,留着黑色短发。
这位戴着牙套的学姐总是会比另外两位学姐在自习室里呆得更久一些,通常都是要等到大家洗漱完了之后,才会收拾好书本回去。
我也总是如此,于是在某一次自习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学姐来问我:
“你几点走?”
我那时候看小说看得正起劲,人虽然是静止的,但书里精彩的剧情几乎已经带着我的脑子飞到外太空绕地球很多圈了,所以当从书本里抬起头时,眼睛几乎都要对不上焦。
“嗯?”我压根没听清学姐说了什么。
学姐拿起手里的水瓶晃了晃,“我要去洗手间,还不走呢,你别把门锁了。”
“哦,好。”我点了点头。
然后学姐就转身走了,我抬头看表,才发现已经过了十一点钟,自习室里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学姐刚才坐的座位上还堆着一摞书。
我低头再看向小说的纸页时,原本的黑字已经变成了有些发棕的颜色,从小说精彩的世界里回到现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经有些酸涩。
我把书倒扣在桌上,伸展手臂,打了个哈欠,眼泪润滑着干涩的眼球,我闭上眼睛,感受着眼球传来的涩感。
教室的冷光照在视网膜上,留下白花花的光影。
门口传来脚步声,我睁开眼,学姐已经回到了教室。
“你在看什么书?”学姐走到我身边,看向了书的封面。
“恐怖小说。”我伸手盖住了封面上惊悚的图片。
学姐看着我盖住书封的手,笑了笑,“大晚上,不害怕吗?”
“害怕,”我笑着说,“所以才在教室里看。”
学姐没多说什么,抬脚走回了自己的桌前。
我又埋头看了一会儿小说,然后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
我转过头,看到学姐已经收拾好了书包。
“我要回去了,”学姐说,“你要一起走吗?”
“要!”我连忙起身,飞速把书和文具塞进了书包里,跟学姐一起走出了自习室,关灯,锁上了门。
“你是高一的?”学姐问。
我点了点头。
“我高二。”
“文科吗?还是理科?”
“文科。”
“文科要背很多东西吗?”
学姐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不需要,理解就好。”
我们走到了楼道口。
“回吧,”学姐冲我住的方向扬了扬头。
“再见。”
“再见。”
再后来,在自习室里碰到,学姐总会跟我打招呼,她的两位朋友在学期初坚持来了一段时间以后,便不见了踪影。
晚上大多数时候,就只剩下我跟学姐两个人。学姐要走的时候,会来叫我一起,我不舒服先走,也会跟学姐打招呼。
就在我困惑地看着宁宽的往大楼梯方向走去的背影时,一个身影走出了教室,正是那位我在宿舍里总会见到的高二牙套学姐。
她的袖子挽起到胳膊肘之上,手里拿着脏抹布,正要去水房清洗。
我们视线交汇,我正要跟学姐打招呼。
“郑男!”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刚才拿着拖布去水房的马尾学姐转过身来,冲牙套学姐招了招手。
“诶!”牙套学姐回应,“马上。”
牙套学姐冲我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跑向了举着拖布的马尾学姐。
我看着学姐远去的背影,心情无比复杂,我没想过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还有女孩子会背负“男”这样的名字,度过自己的人生。
转过身时,宁宽正在大楼梯的楼梯口,远远地看着我。
“你认识郑男学姐?”宁宽的双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她住宿,”我说,“在宿舍认识的。”
宁宽说她的奥数老师也教过郑男学姐,她听奥数老师说郑男学姐常年霸榜年级前三名,数学常常拿满分,未来是要冲击顶尖名校的。
宁宽说的这些我根本就不关心。背负着那样的名字,我想,郑男学姐应该跟我度过了相似的童年。
走到操场,我和宁宽碰见了郑男学姐的两个好朋友,她们刚从宿舍里出来,头顶着不合格的头发,穿着奇怪的衣服,旁若无人地往学校门口走去。
从擦肩而过的只言片语里,我听到了她们似乎是要回教室去找郑男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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