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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行渐远
王琰侧过一边,吸吸鼻子,“听。”
她对扬州的记忆始于云溪山。渐渐地,山川草木,街衢巷陌,愈来愈清晰地勾勒上色。不用再踏实规矩地走,她学会了凌波微步。临江仙是她着手的第一份产业,与明月楼暗暗较劲数年,倒也给她的生活添了不少乐子。付掌柜、麦子……她竟也开始念起他们来了。
一曲终了,王琰望着窗外出神。许久才喃喃道:“雪停了。”但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
沈明淮忽然忙得脚不沾地,一连数日不见人影。王桢虽日日都来,却是待不到一刻便走。近来,许凝安频频出诊,三五日见不着人亦是常事。
外边发生了什么她不关心,左右该让她知道的,她终会知道。王琰身子好了一些,随祝禹学起了煎药。盯着尚未沸腾的药罐,眼皮开开合合,脑袋徐徐地掉。模糊的意识中,似乎有人托住了她,鼎沸之声渐远。睁眼已在床上,匆匆忙忙走出去,发现药罐不见了。
沈明淮端着两碟菜走进院中,笑着招呼她吃饭。
“那药待会儿温一温再喝。”
王琰先吃了块糕点,“发生什么好事了?”
“阿潆,”沈明淮握住她的手,“父亲复职了。”
静心一事终了,平反定国公私刊一案是迟早的事。如今真相宣告世人,大越的相公仍旧是个清廉为民的好官。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王琰尽力扯起嘴角,将手收回,夹起一个蛤蜊,“那很好。”
沈明淮夹了许多菜到她碗中,“今晚我留下陪你可好。”
王琰顷刻聚神,拒绝道:“近日怕是忙得连饭都未好好吃罢?该回府好好休息才是。”
沈明淮却很执拗地要留下,“与你在一处便是休息。有你在,我方才安心。”
“要过夜,先提亲。”李长凌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抱臂站在门口。
方才沈明淮的情话让王琰瞬间羞赧,“偷听非君子所为!”
沈明淮放下竹筷,略有不满,“览之兄怎么来了。”
“反正不是来找你。”李长凌径直在他二人中间坐下,“明日给你做蒸羊吃。”
沈明淮质疑道:“不沾半点羊的人能做出好吃的蒸羊吗?明日还是我给你做。”
李长凌前两日跟着姜家食铺学了一手,但确实没做过。沈明淮的厨艺与他不相上下,只能认栽。
“你可知以衡近来与那谢家娘子走得颇近?”
王琰掩起些许失落,旋即竖起耳朵,“哪位谢家娘子?阿兄从未与我提起过。”
沈明淮转眼就被晾在一边,李长凌十分得意,“好似叫谢……霁。”
王琰虽听过这个名字,但不大熟悉,后闻沈明淮补充了些许。谢霁乃安西侯独女,谢家两宗,一文一武。最重要的是,安西侯不涉党争。
既无关利益,莫非是真心喜欢?她打定主意,明日见到兄长定要好好审讯一番。用过晚膳没一会儿,倦意袭来,王琰将二人都赶了出去,灭了灯。
李长凌不知不觉又走到姜家食铺来,里面坐着一位旧人。
“这位客官,本店已经打烊,还请明日——”
“长凌,”姜绾起身唤住他,“明日我便离京了,不与我道个别么?”
李长凌止了步子,却未回头,“你我二人没什么可说的。”
姜绾抿唇,噙泪笑道:“这些年,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娃啊,要真有什么误会,追上去说清楚。人都走了,哪能听见?”姜婶拿着抹布站在姜绾身边劝她。
“他听见了。”姜绾看见那个毫不留恋的背影,有刹那的停顿,只那一刹那,足够了。她将铜钱放在桌上,“姜婶,您做的蒸羊是京城里最好吃的。”
姜婶笑着将钱收入囊中,“往后常来就是了。”
“往后,不来了。”
尹士成来城门送姜绾,见她盯着“上京”二字瞧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舍不得?”
“怎么会舍不得。”姜绾敛神上马,“是在想,这里到底有什么好。你就送到这儿罢。”
尹士成跑到马前头,一股脑将心中所想全说了出来。
“昨夜我看见你与李长凌在姜家食铺,他都那样对你了,就别恋着他了。姜绾,我——”
姜绾垂眸看着他,“我虽救下你妹妹,但没能救活她。一封信而已,你不用做到这个份上,弥补的感情太多,也是误了你自己。”
尹士成仍旧不让,“我喜欢你不是为了报小妹的恩。”
姜绾抓紧缰绳,目光已投向远处,“我绝非你的良配,望你日后遇到更好的人。就此别过。”
她牵绳转了个方向,策马飞奔,与这上京城渐行渐远。
尹士成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了阿果。他起初还担心,这从没出过远门的彝族少女会不适应上京的生活,不想一身对襟罗裙的阿果,如今倒比他更像上京人。
阿果领着尹士成往梅家食铺去,她一入京便听说这家的甜食做得极好。走到食铺门口,尹士成这才想起来,他家公子最是喜爱这里的滴酥。阿果吃罢啧啧称赞,见他要带些回去,她早就对他侍奉的主家十分好奇,便问他能不能领她去府上看看。
阿果只知他主家亦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到京城近一月了,除了她新交的朋友与卫王妃,还有海捕文书上那名女子,其他人竟一概不识。
尹士成抬头看了看天,日光正盛。阿果毕竟是肃王殿下带回京的,去见见也无妨。这般想着,两人已回到定国公府。他与阿果方走进园中,还未见着人,沈明淮的斥责声已直贯入耳。
“何人准你带外人入府了?”
阿果忙躲在尹士成身后,生怕待会儿缺胳膊少腿地走出去。尹士成对着亭中人弯腰低头,拱手认错,“阿果是肃王殿下的贵客,欲与公子结交,属下就自作主张将她带了来。属下知错。”
阿果旋挡在尹士成身前,“是我想与你认识,逼尹大哥带我来的,不关他的事。”
沈明淮闻言舒眉,提起玉盏,请道:“若不嫌弃,娘子可坐下饮杯热茶。”
阿果毫不客气地走进亭中坐下,端起玉杯抿了一口,“好茶!”
沈明淮打发尹士成去取汤婆子,随口与阿果聊着,聊聊上京,说说从前。
阿果道尹士成是她在蜀中交的第一个朋友,絮絮叨叨讲起她二人的初识,那会儿她才七岁。
沈明淮又给她斟了一些热茶,“听闻他是孤儿,从前生活贫苦,所幸有你们这群朋友。”
阿果立马放了茶杯,驳道:“尹大哥才不是孤儿呢!只是他的家人都不在了。”
“不在了?”
阿果捧起玉杯瞧了又瞧,“是啊。尹大哥的爹爹还是个不小的官儿,可惜后来被贬,生病逝世了。”
与他所掌握的消息一致。尹寿昌一家人全死于时疫,只这个儿子活了下来。可尹寿昌离京前往沙门岛与妻女编管邕州非是一条路,怎会都感染时疫至死?当初他留下这个尹家子,便是为了弄清其中真相。
人是肃王塞过来的,起初沈明淮处处提防,后来他发现此人倒也忠心,对沈府侍卫一职毫不马虎,况且与肃王的联络并不只经手尹士成一人,他也就渐渐卸了半分防备。但肃王远在西南,尹寿昌死前任丹州太守,二者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沈明淮将白软糕推到阿果面前,“试试这个。”
“这个我在肃王殿下那里吃过。”阿果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真好吃!你这里的东西好吃,景色也好看。以后我还能来吗?”
沈明淮笑道:“有何不可?肃王殿下的贵客,亦是我沈府的贵客。”
“什么贵客不贵客的?”阿果极其认真地看着他道,“我是来交朋友的。”
“阿兄!”一个糯米团子跑过来抱住沈明淮的手,“阿莞今日可以去看文璇姐姐么?”
“呵!”阿果有些吃力地将韩惜莞一把抱起,“哪儿来的年糕团子!”
韩惜莞不喊不叫,只一双水灵眸子好奇地打量眼前人,“你是何人?”
“我是你阿兄的朋友。”阿果放下韩惜莞,接过尹士成的汤婆子放在她小手中,“别冻着了。”
“不是心上人便好。阿莞不冷,姐姐你拿着吧。”韩惜莞将汤婆子给她,又去揪沈明淮的袖摆。
阿果一时懵然,“心……上人?”
沈明淮将韩惜莞抱到一旁的椅子上,“小妹胡说,娘子别放在心上。”
“并非胡说,”韩惜莞与阿果解释,“阿娘与阿莞说,心上人就是喜欢的人。阿兄的心上人就是文璇姐姐。”
阿果被她正儿八经的模样逗笑,“阿莞懂的可真多。你放心罢,朋友不会是心上人。你说的文璇姐姐是谁呀?”
韩惜莞回想那日与王琰的初见,眸中闪着光,“是个很好看、很厉害的姐姐。阿兄喜欢,阿莞也喜欢。”
阿果没什么喜好,就是热衷于交友。于是兴致勃勃地问:“有多厉害?姐姐也想见见,阿莞能否带上姐姐?”
韩惜莞刚要点头,忽记起沈明淮的再三叮嘱,晃晃脑袋,“文璇姐姐身体有恙,近来还是不要打扰她比较好。”
阿果有些遗憾,旋又想开了,反正她还要在上京留很久,待这“文璇”身子好些再去拜会也不迟。
尹士成在旁嘀咕:“介绍姜姐姐与你认识你不要,现在倒是热情。”
阿果又拿起另一种糕点,“谁要认识你的心上人?”
尹士成的嘴扯成一条线,“那你为何又要认识我家公——那位王娘子?”
阿果不以为然,“阿莞不是说了么?她很厉害,也很好看。”
尹士成很是不服,“姜娘子也很厉害,也很好看啊。”
一来一回地拌嘴,这清冷的蒹葭园中亦热闹起来。韩惜莞牵着沈明淮走到院门口,将九连环拿给他,说是前几日与母亲游夜市时买的,给王琰解闷用。
沈明淮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让她回蒹葭园去陪阿果,韩惜莞却道:“他们好幼稚,阿莞不想同他们玩。”
“怎一副小大人模样?”沈明淮温声解释道,“她是府上的客人,不可轻怠。这位姐姐自西南而来,有很多阿莞没听过的故事,相处的时间长了,阿莞便不会觉得她幼稚了。”
韩惜莞还是乖乖听沈明淮的话,转身往回走。日子在一声声的道别中,走向隆冬。无论外边有什么小风小浪,济生堂内总是一片祥和之景。
临近月末,肃王回京,沈明淮愈发忙碌,不是这个事要商议,就是那个事要探讨,加之冠礼的种种事宜,在王琰那儿待的时间是愈来愈短,但也日日伴着。
腊月初一,如约而至。王琰早早起身,往窗外瞧去,是个朗朗晴日。如今定国公追复宰相,其独子冠礼,虽不至于百官争赴,但怕是半个京城大大小小的官都去了。
许凝安来寻王琰用早,“今日外边出奇地冷清,街市上都没见着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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