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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随形
沈洛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
他像是沉浮在一汪混沌里,黏稠感紧密地裹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连呼吸都成了奢侈的挣扎。
但奇怪的是,沈洛的意识是清晰的,甚至比平日更加敏锐。可是当这份清醒的意识被囚禁在一具彻底失控的躯壳之中,那就显得尤为无力。
头很晕,颅骨内像是塞满了吸饱水的陈旧棉絮,沉甸甸地发胀,每一根神经都被压得生疼,突突直跳,与他胸腔里那微弱却急促的心跳形成了诡异的共振。
沈洛想抬手按一按太阳穴,哪怕只是轻微的触碰,缓解一下那股胀痛也好。
可他的脖颈刚微微发力,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拽了回去,肌肉的酸胀感顺着脊椎蔓延开来,让他很想破口大骂。
感官是模糊的,所有来自外界的信息——光影、声音……全被揉成模糊的色块与嗡嗡的杂音,迟滞地撞在他感知的边界上。
但隐约又有细碎的声响传来,似乎是人工智能的电子音,又好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可这一切都被一层厚厚的屏障隔住,只余下含混的尾音,在他的耳膜上轻轻搔刮。
温度也是混乱的,皮肤时而发热,时而又泛起寒意,两种极端的感受交织在一起,让沈洛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却连蜷缩一下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软得像抽去了所有骨骼,只剩下一滩勉强维持人形的皮肉,无助地摊在柔软的床上。
可偏偏在这极致的无力中,沈洛的四肢还会时不时掠过一阵不受控的细微抽搐,指尖蜷缩又舒展,小腿肌肉突突地跳。
眼皮更是重若千钧。沈洛试图睁开眼,哪怕只是一条缝隙,看看自己究竟身处何方,可指令从大脑发出,沿着神经传导,途经那些麻木的肌肉时,便如泥牛入海,连一点涟漪都没能激起。
那两片薄薄的眼皮仿佛被焊死了,任凭他如何集中身体残存的那点控制力,也纹丝不动。
黑暗成了他视野中唯一的底色,意识像条失了舵的船,在无边无际的暗河里漂浮,混乱的思绪撞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却抓不住任何一点实在的轮廓。
沈洛逼着自己沉下心,一点一点思考着:
我这个样子,难道是……中了幻影花的毒素?
是索恩博士那杯茶有问题吗?
可是,为什么呢?
……
不过这些纷乱尖锐的疑问没能持续深入下去。
因为,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知,正一点点渗入沈洛被毒素禁锢的感官边界,强行拉扯着他的注意力。
一开始,是有热毛巾轻柔地拂过他的脸庞。
紧接着,又有柔软的织物覆盖下来。
被子被小心地拉上来,盖住了他微微发抖的身体。被角被细致地掖好,妥帖地围拢在他的颈侧和肩头,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安全空间。
被子上的气息对沈洛而言真是太熟悉了。
熟悉到他不必睁眼,不必触碰,仅凭呼吸间那缕清浅的味道,就能在混沌的意识里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那是在无数次或远或近的接触里,早已悄悄刻进他的记忆深处,成了无需视觉确认的标识。
是一种独属于谢祈的味道。
可真的是谢祈吗?沈洛茫然地想。
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他偏偏感觉到了有一只温度略低于他皮肤的手,带着些许迟疑,轻轻蹭过他垂在身侧的手指。
停顿片刻,那只手才敢缓缓地覆了上来,力道松松的,不紧绷,也不刻意,只是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那一瞬间,仿佛有细微的电流顺着相触的皮肤窜入,瞬间击穿了层层叠叠的迷障与黑暗。
这份安定感来得汹涌又猝不及防,硬生生压过了沈洛身体里翻涌的痛苦与失控。
他意识里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竟被这只手投下了一小片温暖而稳固的光斑。
而沈洛几乎要溺在这片刻的安宁里。
他像溺水者终于攥住了安全的浮木,指尖贪婪地汲取着掌心那点稀薄却真实的暖意,又像是迷路的孤舟望见了漫漫长夜里的灯塔,本能地想靠近,想沉溺,想把整个人都交付出去,将这丝连接摁进骨血里。
但是毒素早已缠上四肢百骸,沈洛浑身软得发飘,连收紧手指的力道都聚不起来。只能任由指尖微微蜷缩,连一丝像样的回应都给不出。
谢祈,如果真的是你……
他只能在意识深处卑微地哀求。
可以……不要松开手吗?
可惜这个念想过于奢侈,因此没能持续太久。
不知是外界的干扰,还是那只手的主人骤然恢复了理性,方才给予沈洛短暂支撑的触碰,竟轻轻巧巧地松了开来。
指尖相离的瞬间,有一股巨大的空落感席卷而来,甚至比之前的痛苦更烈,就宛如好不容易抓住的浮木骤然断裂,而他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重新回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随即,他的手臂被小心托起,塞进掖好的被子里,连带着那只空落落的手,也被盖得严严实实。
温暖依旧,甚至更加妥帖。
可那片刻真实的触碰与连接却已消失不见。
另一边,池声站定在谢宅门外,夜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
他抬手激活终端,快速编辑了一条言简意赅的加密简讯发了出去:“东西拿到了,门口。”
几乎没让他多等。简讯发出不过片刻,面前那扇大门便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谢祈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的光影交界处,身上还穿着之前那件解开领口的白衬衫,只是外面随意披了件深色的家常针织外套,脸色在廊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很清亮,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池声的手上。
“给。”池声没废话,直接将那支盛装着湛蓝色液体的神经净化剂递了过去,“我就不进去坐了。”
池声这话说得真是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似的就截断了话头,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股子不愿推门而入的避嫌之意,实则是团理不清的迷雾。
或许是不想撞见谢祈面对沈洛时的失态,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此刻的谢宅,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谢了。”谢祈小心翼翼接过来。他抬眼看向池声,语气平淡地补了一句,“本来也没想让你进去。”
池声:“……”
池声被噎了这么一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几秒钟后,他才像是终于消化了这句毫不客气的“大实话”,直接被气笑了,伸出一根手指,虚虚点着谢祈,胸膛起伏了两下:“你——”
谢祈微微挑眉:“我什么?”
池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词穷。
满腔的吐槽和某种“老子大半夜为你跑腿你居然连门都不让进”的愤懑,最终却奇异地凝结成了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
那是一种混合着自家水灵灵小白菜——虽然这白菜杀伤力可能有点大——被不知道哪儿来的、皮糙肉厚的野猪——虽然这野猪身份好像也不低——给拱了的悲愤,以及某种“儿大不由娘”的无力感。
这感觉太离谱,以至于池声哽在喉咙里,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剩下一脸的憋屈和荒谬。
谢祈似乎没打算深究池声此刻精彩纷呈的内心戏,他郑重地将神经净化剂收进外套内袋,然后才伸出手,没什么力道地将池声那根还指着他的手指给摁了下去。
谢祈的目光在池声脸上停留了片刻,才低声问道:“最近怎么样?”
池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谢祈问的是那种如影随形、总被无形视线窥探的不安感。
脸上的憋屈慢慢收敛,嘴角拉平,他闷闷地“哼”了一声,答道:“……不怎么样。总感觉暗处有东西。不过,”他话锋一转,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头又冒了上来,“希望只是我的错觉。真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搞鬼,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站出来,正面跟我杠,看我不把他骨头拆了。”
谢祈静静听着,没有对他的感觉表示怀疑或轻忽,只是点了点头:“嗯。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说完,他视线往身后灯火温融的宅邸内飘了一下,显然心思已经飞了回去。
“那我先回去了。”
谢祈转身就要进门,动作有些急切。
“诶——等等!”池声忽然叫住他。
谢祈停住脚步,半侧过身,廊灯在他轮廓优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还有事?”
池声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点罕见的别扭。他咳了一声,才低声说道:“那什么……索恩那老家伙说过,中了幻影花的毒,打完这针……反应可能会有点大,估计会难受一阵……嗯,就是特别难受的那种,可能会浑身疼,还会意识混乱,你……你多看着点。”
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向一边,不敢去看谢祈的眼睛,像是怕自己的关心显得多余。
谢祈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扯了扯嘴角,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淡语气说道:“哦。反正受罪的又不是我。”
池声:“……”
统帅瞪着眼睛看着谢祈,心里那点关于“白菜和猪”的悲催感瞬间又被“这白菜特么的是黑心棉做的吧”的吐槽所取代。
“走了。”谢祈不再看他,径直转身,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就在他身影即将没入门内阴影的前一刻,谢祈又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朝着仍站在原地一脸无语的池声,幅度很小地挥了挥手。
那动作很随意,甚至有点敷衍,但确确实实是个告别的姿态。
然后,谢祈才彻底走了进去。
池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金属大门,半晌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低声嘀咕道:“嘴硬吧你就……有本事到时候别心疼得睡不着觉。”
夜风似乎更凉了些,气流刮在脸上,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池声抬手用力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连同细微的疲惫一起揉散。
任务完成,沈洛有谢祈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该撤了。
池声转身,朝着停在不远处阴影里的私人星舰走去。
星舰感应到主人的接近,侧舷滑开,一道泛着幽蓝微光的金属悬梯悄无声息地延伸下来,稳稳地搭在庭院平整的地面上。
池声一只脚踏上悬梯,正准备借力上去——
下一秒,他猝然回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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