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妖女
屠宰店内,二人周身充斥着鸡鸭鱼被切开的腥臊味,花百杀始终跟在上官眇身后,眉头紧锁,双手抱胸,不知是嫌弃这的气味还是衣服穿得太少,觉得冷了。
上官眇悄无声息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转向老板,最后说道:“老板,再要些鱼肉丸子。”
“好嘞!”那粗头大耳的老板爽快应下后,便开始处理上官眇之前点过的鸡鸭猪肉。
肥瘦相间的猪肉被他一下拍到案板上,屠宰店老板拿起泛着油光的菜刀,三两下将一大扇猪肉切成小块,动作行云流水,堪比书法大家行草书一副。
上官眇盯着他看,后头的花百杀拧着眉头,看着神色自若的上官眇,只觉得不可思议,这味道比死人腥多了。
纵是他这样无情无义制造惯了血腥场面的人,也无比嫌弃。
可眼前的女子静静站在案板一段距离外,居然没有丝毫波澜,花百杀眯了眯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屠夫的大刀剁着案板上的肉,一下下,他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杀了上官眇。
现在肯定不行,得等她走出去,再回到那条小巷子,他就动手,花百杀心中想着想着,思绪忽然飘回了以往几世。
——
上一世,上官眇死的时候十四岁,是被他一箭穿心杀死的。
那会儿她正收拾着行囊要送她的弟弟去读书,至于她自己,从七岁开始就帮着家里忙里忙外,轻活重活没有区分,全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送完了弟弟去读书,她就得回家去种田、洗衣、做饭、打扫了。
花百杀观察了她几日,觉得那一世没必要告诉她真相了。
日日被这些琐事淹没着,上官眇幼时的灵气都蒙上了油污,一日日暗淡了下去,花百杀松开弦的那一刻,她满头大汗地蹲在河边洗着一家人的衣服,他甚至觉得死亡对于那个她来说算是一种解脱。
当然,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杀人犯,他也无所谓是与不是。
上上一世,上官眇死的时候,是在村子中心祭祀台的杆子上。
那一世的她出生之时,天上乌云遍布,伴随着她的第一声啼哭,霎时间倾盆大雨,远处传来野兽咆哮,而后便是一阵滔天的洪水涌向了村口处的庄稼地,那一年,村里的人几乎是颗粒无收。
于是在村民们的眼中,上官眇自小便是不详的存在,他们嫌恶这个一出生便引来灾祸的女孩,更何况她从来寡言少语,“一天天脸上跟死了父母一般晦气”,这越加深了大家的印象,传闻中的上官眇也愈来愈可怖。
所以在又一年天有异象出现时,村里的人连同上官眇的父母一起,狠下心来决定在洪灾来临前,寻一个好时辰把上官眇烧了祭天,这样便能免去天罚了。
他们千挑万选,还真的寻到了一个好时辰——正巧是那一世花百杀找到上官眇的日子。
所以花百杀找到上官眇的时候,她正被一堆人团团围住,粗麻绳捆住了她的手脚,她立在杆子前动弹不得,只能默默听着周围人的辱骂。
“妖女!烧死妖女!”
“烧死她我们就有粮食了!”
“去死吧,妖怪!”
......
一句句萦绕在女孩周围,也烦扰了花百杀的耳朵。
“吵什么吵!”他从天而降,稳稳站在祭祀台中间——上官眇的旁边。
花百杀瞧见女孩瞥了眼他,他摇了摇头,心中可惜道,他不是来救她的,是来杀她的,不过,在那之前,他倒是可以请她看一出好戏。
“公子!你身旁这一位,可是我们村的妖女啊!”一位胆大的男子从瑟缩的人堆中站出身来,大声说道。
如此,花百杀勾唇一笑,大拇指向后指了指垂着头的上官眇,面朝村民们说道:“妖女?就她?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屁孩?”
他扫视着台下的人,观察着一个个模糊的脸庞上浮现的神色,只见他们嫌恶、怀疑、厌弃......独独没有愧疚和不安。
“一群蠢货,一个小孩也要烧死,我看,我先把你们给烧了。”花百杀嗤笑一声,神色渐渐认真起来。
众人不解时,他一抬手,一刹那,一场大火将他们一个不落地围了起来,温度剧烈上升,祭祀台周围乱七八糟,原先在喊话看戏的老少而今全乱了手脚。
他们慌慌张张瞧着围成圈的大火,一刹那变得可怜兮兮,全然看不出先前的恶毒面目,几个怕死的胆大的人试图冲出火围,可结果只有被那突如其来的大火给生生烧死。
“公子啊,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吧,我们,我们把她给放了,求求你了大人,放过我们吧——”一个老人见逃不了,朝花百杀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
在场的其余人看老人开了头,也纷纷效仿他的模样,粗布麻衣的人一个接一个跪了下来,磕头的磕头、恸哭的恸哭,甚至有无辜的孩子被推出来博个同情的,总之他们都不想被烧死。
一时间,小小的祭祀台充斥了人的鬼哭狼嚎。
“诶,你觉得怎么样?”花百杀心觉无趣,慢悠悠转过身来,俯身问向那个眼里毫无波澜的女孩,“你想不想烧死他们?”
上官眇终于抬起了头,她脸上无光,一片木然,茫然地看了眼花百杀,转而缓缓扫视着台下跪着的人群,最终竟然摇了摇头。
“不想?你居然想救他们?如果我说救他们要用你自己的性命来换呢?”他狭长的桃花眼半眯着盯着那个虚弱的女孩,可是那个女孩只是垂着眼眸,再也没有正视他。
他的声音幽幽萦绕在上官眇耳畔,女孩垂头,不知是否在犹豫与思量,花百杀只瞧见她末了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花百杀睁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
明明台下这群人想杀了她,她居然能够如此对待他们。
“真是个善良的蠢货。”花百杀下了结论,“好,我满足你。”
话音刚落,他便不知从何处变幻出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美轮美奂,金光闪闪,精致的雕花遍布手柄处。
花百杀握着那把匕首,看着垂着头颅的上官眇,不加犹豫,直直捅进了她的胸口。
渐渐,刀口处的粗糙衣料被鲜血浸透了,女孩一声不吭,只是慢慢没了呼吸和心跳。
上官眇垂下的头颅这下子是彻底没了生机,她再次死了,花百杀收回了手,雕花的匕首仍然插在她的胸口处。
他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死在他的手里了,他眼底现出一丝涟漪,随即又笑了笑,想到反正他们再过十几年,就又见面了。
围困着祭祀台的熊熊大火一刹那烟消云散,连烟都没有留下。
“公子慧眼如炬啊,还是识破了那妖女的真面目!多谢公子救下我们村子!”那带头的老人再次率先开口,这次他还连连磕头。
他救下他们?真是愚昧得可笑。
刚才他说的那番话,可是在场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只可惜,人只会听自己想听的话。
花百杀见上官眇彻底咽了气,一句话也不愿再说,迅速离开了那惹人烦闷的地方。
——
那地方的人就和这案板上的死猪肉死鸡肉们一样。
他盯着眼前白花花的肉,猛然回过神来,正巧,屠夫已处理好了上官眇要的东西,她接过了准备离开。
“你们几个人能吃这么多东西?”他连忙跟上她,看着她篮子满得要溢出来了,花百杀扯着嘴角,不解发问。
“四个人。”上官眇如实回答,没有隐瞒。
“我是说你们怎么吃得完的。”花百杀跟在她后头,计划着何时动手。
“就那样吃。”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回答道。
紧跟着她的薄衣男子被这一眼戳中了心,他大步迈向前,来到上官眇的身旁。
刚想借履行任务之由动手吓吓她,谁知花百杀刚抓上上官眇的手腕,巷子出口便出现了一个人——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叫人一下子看不真切脸,但他开口说了话:“放手。”
这明明白白是墨无疾的声音。
花百杀闻声抬头,一开始想吓吓上官眇的心思在这会儿变成了一种逗弄的想法,他更抓紧了她的手腕,而且还向她走近一步,几乎与她贴在一块。
墨无疾是无端端到这儿来的,说无端,其实也不这么无端,他知道上官眇喜欢往厨房跑,也喜欢往集市跑,一大早见她出了门,稍微猜猜便知晓了她的去处。
却不曾想他们两个人呆在一起。
他不是告诉她了,花百杀这个人很危险吗?
上官眇思索了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了现在的局面,她抬眼瞧了瞧故意与她贴得很近的花百杀,一时之间居然以为,他终于被冷到不行了。
“你要不回家穿个厚点的衣裳再出门吧?”她向旁边走去一步,拉开了和他的距离,真心实意地建议道。
“什么?”花百杀拧着眉头,全然不知自己在上官眇心中的模样——一个不知冷暖的傻子。
他疑惑之时,巷子口的墨无疾走了进来,缓步,可是能看出他带着一丝急切。
墨无疾刚走近巷子深处的二人,便伸出了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拍开了花百杀抓着上官眇的爪子,他出于私心,拍下去的时候还暗暗使了内力。
外人看不出来,只有花百杀自己知道墨无疾出了多大的劲。
他来不及思忖上官眇刚才说的话,面对墨无疾,他极为礼貌地笑了笑,还点了点头,出于回礼,花百杀也只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向他递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大冬天,墨无疾和上官眇一样,穿得厚实,一件毛领的大氅披在身上,与花百杀的大红色薄衫截然不同。
他扫视了一眼红衣男子的装扮,想起刚才上官眇说的话,笑了笑,顺着嘲讽了下去:“花公子,天寒地冻,就是武功高强也要多穿点衣裳的好,不然染上了风寒,就出不了门了。”
说罢,墨无疾看了眼上官眇,那双眼睛在说,快跟他走。
上官眇没有察觉出三人之间奇怪的氛围,意会了他的意思后,点了点头,偏头对花百杀礼貌一笑,随后紧跟墨无疾的脚步走出了狭窄的巷子。
二人没有回头,不知花百杀来回打量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中的情绪复杂到他自己都不甚明了。
——
“你怎么和他待在一起?”出了巷子,二人走在路上,墨无疾察觉花百杀离开了,才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的质问颇有些理所当然。
“半路上他自己出现的,一直跟着我,我没办法。”上官眇如实回答。
听后,墨无疾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又合,半晌才说出一句:“他很危险,离他远点。”
“我知道。”上官眇抿了抿嘴,本想说墨无疾早说过这番话了,不必重复,可觉得麻烦,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随后二人肩并肩走着,都沉默不语。
上官眇挎着的篮子挡在他们中间,将他们分隔开来,墨无疾被篮子隔绝着,犹豫再三,终于伸出了手,自顾自夺过了那个篮子:“我来拿吧。”
她愣愣地看着他接过那个篮子,随后拎在右手边,又愣愣地看着中间突然空出的一大片位置,随后缓缓离墨无疾近了一些。
二人两旁是再寻常不过的集市,可这时候的百姓们都不知道,战火已经在蔓延过来的路上了。
而很快,这刚和平不久的世道又要战火纷飞,百姓们东西四散,各处飘零。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