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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以身饲鬼了
黑色厢型车在夜色中疾驰,被路灯映成流动的黑影。
时悯被束缚在特制的座椅上,符文锁深深勒进他的皮肤,随着车辆颠簸忽明忽暗。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时家的样子。”
王几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揉了揉脸。
像是迷雾随之被揉散,直到这时,时悯才看清王几那张模糊的面貌下的真实表情。
他眼下的青黑和疲惫暴露无遗,那是阳气过度消耗的痕迹。
时悯偏头看向窗外,飞驰的车速使玻璃上倒映出扭曲的霓虹。
那年,这具身体才五岁,有一天,院长妈妈问他,愿不愿意拥有一个新家庭,有属于自己的兄弟姐妹。
小时悯说愿意。
于是,一个身穿精致洋装的年轻女人蹲在他面前,那人指尖有淡淡的药香,问他是想贫穷地度过一生,还是一辈子养尊处优,却只能活30年。
年幼的时悯如实回答,“我想养尊处优地活一百年。”
洋装女子,也是后来的时家家主时含蕴闻言大笑,转头对身后的少年说:“小王,让这孩子给你当弟弟怎么样?”
“不怎么样,要当也是当大外甥。”面容模糊的少年嘟嘟囔囔的,好像很不情愿,“他太瘦了,泡药浴能撑得住吗?”
“试试就知道了。”时含蕴揉着时悯的脑袋,“药人嘛,死了再换一个。”
“那我呢?”存在感很低的少年问,“我死了之后,你也会换一个人跟在你身边吗?”
“你是不一样的,小王。”时含蕴回答他,“我没有给赐和我一样的姓,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时含蕴露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微笑,“我在等你长大。”
……
回忆结束,时悯在车上突然回过神来,“当初那个小王就是你!”
车厢里,王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匆忙掏出手帕捂住嘴,雪白绢面上立刻洇开暗红。
王几偏偏头,避开了时悯回忆的话题。
“看到了吗?”王几将染血的手帕摊开,像展示某种勋章,“这就是药人的结局。我撑了十三年,现在轮到你了。”
王几的领口微敞,露出和一道道诡异的暗红色纹路,像是枯萎前死命挣扎挣扎的藤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要压榨完这具身体的最后一滴精血。
时悯声音沙哑,“这就是你让我接替你的理由?”
王几的眼神陡然锐利,通过后视镜看时悯,“你永远接替不了我,也永远替代不了我在家主心中的地位。”
“我没这么想过。”时悯撇撇嘴,“也就只有你把家主的宠爱当成什么金贵的东西。”
王几干脆在应急车道急刹车,气冲冲地下车打开后门,一把掐住时悯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你以为你和那只鬼搅合在一起,会有什么好下场?”
王几直视时悯的眼睛,“爱错人的下场,可是很可怕的。”
时悯也抬头看回去,“反正我们的人生很短,爱错了又怎么样呢?”
王几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
车厢陷入死寂,只有雨刮器单调的声响。
“小屁孩,你懂什么是爱吗你。”良久,王几重新回到驾驶室,“我亲眼看着前一批药人是怎么死的。经脉寸断,七窍流血,最后连骨头都被碾碎入药。”
他继续说,“知道为什么时家能称霸一方吗?”
王几轻笑一声,“每个大人物延寿用的长生丹,都是用鬼魂的阴气,结合药人的根骨炼成的。”
时悯打断他,“所以你就认命了?帮他们培养下一代祭品?”
王几的声音很低,“我是自愿的,闭嘴吧,牙尖嘴利的小子。”
……
开到一段路后,王几就给时悯套上了眼罩。
车拐了好几个弯,一阵颠簸后,时悯被摘下头罩,才发现自己回到了时家。
在王几的监视下,时悯缓缓推开门,闭眼长吸一口气后,才慢慢拧开门锁。
灯光如刀般劈开黑暗。
轮椅的金属轮毂碾过木地板的地面,发出规律的“咯吱”声。
时悯眯起眼短暂适应了会儿刺眼的灯光,便看到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指甲染着淡雅的红色。
“小悯啊,你长大了。”
女人的声音温柔得像融化的蜂蜜。
轮椅停在时悯面前,时含蕴俯身,用丝帕擦去他脸上因灯光刺激而流淌出的生理性泪水。
时含蕴今天穿了件月白色旗袍,发髻松松挽着,眼角细纹被精心修饰过,看起来不像是在暗地里搅弄风云的时家主,倒像位大学教授。
“小王。”她转头责备,“怎么把孩子绑这么紧?”
符文应声而落。时悯这才看清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阴阳鱼图案中央,而王几正站在阴眼位置,身姿挺拔,目光晦暗不明。
“家主。”王几弯腰行礼,声音比平时低八度,“您身体不好,怎么出来了?”
“我担心你。”时含蕴的手搭上王几的手背,“脸色这么差,又咳血了?”
王几无名指轻微颤抖,喉结滚动。他迅速抽回手,却忍不住用指腹摩挲刚被触碰的皮肤。
“让您费心了。”他推了推眼镜,“本来按计划,用不了三个月,您就能取出我的骨头,可现在合适年份的鬼魂却迟迟没就位……不过您别担心,我已经为您找到了最合适的选择。”
“傻孩子。”时含蕴轻叹,“我坐轮椅都十年了,期间不是没有药人向我自荐,让我用他们的骨头炼药,可我都拒绝了,只答应了你的请求,便也不差这三个月。”
她转动轮椅面向时悯,轮椅的车辙扫过地面,“小悯,听说你身边有只厉鬼,至少有几百年的道行?”
时悯猛地抬头,“你想都别想。”
时含蕴笑了。
她转动轮椅靠近,突然伸手,强行压下抚摸时悯的脑袋,就像十三年前在福利院初遇时那样。
“记得你五岁许的愿望吗?”她声音轻柔,“我可以让你养尊处优活到一百岁,只要你让他自投罗网,你能做到的吧?”
时悯甩开头上的手,“你总是这么温柔地说出让人去死的话,不觉得假吗?”
满室静默。
时含蕴落空的手停在半空。墙上古老的挂钟慢悠悠跳过一格。
“孩子大了,算算时间,也到了学会叛逆的时候。”她收回手,对王几无奈地摇头,“放他五分之一的血作为诱饵吧,我来布锁魂阵。”
药池。
升降机将三人送至地下三十米。
直径二十米的圆形药池占据整个空间,池水呈暗绿色,表面漂浮着可疑的骨渣。
池边立着十八根青铜柱,每根柱子上都缠绕着刻满符文的锁链。
“按住他。”时含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几,开始放血。”
苦涩的药香遮掩住了浓烈的血腥味,身为药人,放血虽不至死,但却足以让时悯无法思考,难以行动。
“你知道吗?检验爱情最好的方式,就是生死抉择。”
时含蕴的轮椅驶过,停在时悯身前。
她伸手接住一滴血珠,看着它在掌心滚动。
“你难道不想看看吗?”她突然攥紧手掌,“看到最真实的他。”
时悯涣散的瞳孔微微颤动。失血让他的意识漂浮在黑暗边缘,时含蕴的嗓音却如同附骨之疽,一字一句钉进脑海。
“如果他真的爱你,”时含蕴转动轮椅,月白色旗袍下摆扫过地面血渍,“他就会心甘情愿把命献给你。”
“如果他不愿意。”时含蕴的指甲掐进时悯下巴,“那就证明这份感情不值一提。”
她松开手,任由时悯的头颅再次垂下,“这样的对象,我们一起送他去死,好不好?”
时悯无意识地摇头,血珠甩进药池,激起一串气泡。
“乖,别想那么多。”时含蕴将一枚符纸系在他腕间,“等他来了,你就让他自己钻进这枚符咒里。”
时含蕴的手指轻轻抚过时悯的手臂,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悠远,仿佛在诵读某种理念。
“你看那天上的神佛,金身塑得再高,不也要弯下腰来接受人间香火?”她转动轮椅,“神爱世人,所以割肉喂鹰、舍身饲虎,这才能成就大爱。”
“母亲怀胎十月,榨干自己的骨血孕育生命。分娩时要撕裂血肉,可谁听过母亲抱怨?”她张开双臂。
药池突然沸腾,映出扭曲的倒影。时含蕴的影子在池水中化作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婴儿正啃食着她的手臂。
“就像我对王几。”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我明知道我早早就可以站起来,却还是要等他死去后,只用他一人的骨头为我入药,让他和我永远融为一体。我何尝不是牺牲了我本应该提前拥有的健康?”
她俯身,对时悯一字一句耳语,“记住,爱是牺牲。”
“等你的小情人来了,若他真爱你,就该欢欢喜喜把命献出来。”
时悯眼角落下一滴血泪,直直坠入地面。
“多完美的诱饵。”时含蕴直起身。
她舔了舔唇,“用一对情人的血,钓情人的命。”
“再用另一对情人的骨头,换回情人的生命。”
“这就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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