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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川 & 知凛
尊重老师,爱护后辈。建立起人人遵守的规则,让每个人安于自己的框架,整个组织才能有序发展——鹿川一直信奉这样的准则。
因此,教务老师骚扰女学生的事,只能私下解决。
因此,对新来的音乐老师,要尽快同化她,不管用什么手段。
因此,一个班里有个被忽视的透明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把对集体的影响降到最低,只要保证整个机器的良好运转,一两个零件不重要,甚至他自己,也不那么重要。
看到教务老师比酱菜颜色还难看的脸,又想到那人面对他父亲时点头哈腰的模样,鹿川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他一直是维护秩序的人,如今却决定亲手毁掉那秩序。
父亲大概会被叫来吧。同样一生致力于维护秩序的父亲,不能忍受他的人生有任何出错的父亲,看到这场面,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看来今晚回家,又有场架要打了。
…
知凛很快被叫了过去。那时鹿川正从办公室出来。
有个年轻的老师在前面给知凛带路,鹿川目光在知凛身上一晃,肆无忌惮地喊了他一声。
“喂,跟班。”
知凛微微皱眉,没有搭腔。
“这些天,放学后不要等我了。”鹿川说。
…
办公室里有一张长桌,桌对面坐着七八个老师,这一侧只留了一个凳子,像是审问。
知凛一进门,便看见了侑里老师。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奇怪。
“知凛同学,你最近和鹿川走得很近?”知凛坐下后,很快便有人发问。
知凛微微一笑:“是啊,学长是很可靠的前辈。”
“高三的同学说,你每天给鹿川带早餐?”
“没错。”
“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受到威胁吗?”
许多张脸,一起望着他。
知凛忽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公正的调查,是已经有了结论,再要为那结论寻找证据的调查。侑里和鹿川的关系大概已经结束了,而且很有可能是鹿川单方面中止的。
对学生来说,分手和在一起都是寻常事,但老师不会接受这样的耻辱,不会允许这样的学生还耀武扬威似的待在身边。
老师——哪怕面对鹿川——老师仍然自认为是上位者。
——当然不是。
可以很轻易地否认。可以很轻易地走出办公室,可以轻易地和鹿川谈起——给学长买早餐,给我带来麻烦了呢。
但那一刻,知凛忽然体会到了中村的心情。那种走上高台,向所有人剖白的心情。那种一边自毁,一边以自毁为荣的心情。
他也忽然理解了中村的做法。
为什么自愿站上演讲台,又回头指控鹿川霸凌他的心情。
因为上瘾了。因为曾被众人看着,因为曾被他的“神女”看着。
他想要继续被看着,想要人们围观他的爱恋,哪怕那爱恋的参与者只有他一人。
交响乐再次响起来。
青春,青春。
知凛笑了。他看向侑里,眼里浮现出幸福的光来。
“老师,我和鹿川学长是在交往啊。”
…
霸凌调查持续了几天,最终因为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但鹿川一直没有来上课。
知凛只好把早上带来的三明治留到中午吃掉。下午放学,空等了几次,再路过那转角,略站一站,也就走了。
好像人是会习惯一切的。在遇见鹿川之前,他的高中是一条没有波澜的直线。
“嘭”地一声,随着那玻璃被打碎,一个凸起的东西挡住了直线的去路,于是,直线跟着弯曲了。
如今那凸起消失,直线的耸起也跟着慢慢消失。
消失……鹿川真的会消失吗?会像中村一样消失吗?从此无影无踪?
知凛感到一种被轻视的愤怒和痛苦。他怎么敢就这样消失?
那一周,知凛上课睡觉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以为又是因为什么发热,可是每次量体温,都是正常。
这样平常的高中生活,原本觉得理所当然,如今却像是无法忍受了。
一周后的课间,班长走过来,把一张纸放在知凛桌子上。
知凛问:“这是什么?”
“选票。学生会要换届了。”
“换届?鹿川呢?”
“鹿川学长?他转学了,你不知道?”
…
一路跑上楼,风从喉咙里灌进去。
知凛不知道,鹿川的走,是因为霸凌传言,还是因为他说的那一句交往?
在高三的教室门前,他扶着墙,弯下腰来,喉咙里有压不住的血腥味。原来他们仍然是孩子……他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
原来他们面对成年人的世界时,还是那样苍白无力。
“鹿川学长在吗?我有样东西,还在学长那里。”他看向那张空荡的桌子,像高三的学生询问道。
“鹿川估计不会再来学校了。你电话联系他吧。”
“……这样。”
知凛好像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
他并没有鹿川的联系方式。两个人谁也没问过对方的电话,好像较劲一般。
又像遵守约定——他们只在学校里见面,只在那个转角见面。
这算是共有的秘密,还是共有的限制?
——让这三年的事仅仅留在高中里。也许有这一层含义吧。
…
上午的课就这么又睡过去了。好像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好像一切的存在都只是在磨损他而已。
“明明只是个自大的家伙而已……”
他这样说着,却觉得身体更加软绵绵的,像是变成了随风摇摆的气球人。
下午干脆请假回家算了……
知凛拎起书包,却忽然觉出一丝不对——包比以前重了。
他拉开拉链,翻出包里的书,就见一个黑色的东西正望着他。
黑漆漆的包里,镜头对准他,像个枪口。
好像要确认那东西是否真实存在似的,知凛慢慢伸出手。
很多年后,知凛想起那个时刻,仍然觉得有超现实的东西存在。他坚信自己在书包里看到的是一个不可名状之物——一会儿是枪,一会儿是一口深井。
直到拿出来的瞬间,那东西才塌缩成了一个相机——他的相机。
相机快门边上,他的名字已经被磨掉了。似乎是砂纸磨的,留下一小块粗糙的痕迹。椭圆形的,像枚指纹,也像印章,只要再按快门就会碰到。
这算是……为他消灭罪证吗?
知凛打开相机,屏幕上立即出现他眼前的课桌。他顿了顿,调出了相册。
也许……也许会看到什么。知凛有种预感。
照片只剩下一张。是知凛自己,他站在走廊上,有点无聊地看着窗外。
是鹿川拍的?什么时候?
只有一张照片?什么都没有了吗?真的什么都……
回收站里,还有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地址和电话号码。没有邮票,没有邮戳,也没有其他任何内容。
是鹿川的电话和新地址吗?要联系他吗?
放在回收站的照片,是曾经被删掉的照片。那么,鹿川的意思,究竟是联系他,还是不要联系他呢?
知凛忽地想起深泉。
他和深泉,心照不宣一般,都从未再提起过童星时期的往事。
——“那时候我们感情真好呢。”
他们不是能说这种话的关系。
到一个新地方,意味着可以选新的方式生活,可以拥有新的人格,也意味着会有一个月,既远离自己的局限,也不观察他人局限的温柔和清凉。
任何穷追不舍的过去,只会让人厌烦罢了。
那么……
希望鹿川有真正值得回忆的青春,希望他遇到真的能在毕业时一起痛哭的伙伴。
知凛摸到相机上那个磨损的痕迹,他想要的青春,已经浓缩在这个印章里了。
他把相机放进抽屉,从此没有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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