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一直到隔天下午关怜找到一家咖啡店，咖啡店老板对关怜还算满意，听说只能做到八月底，老板有些犹豫。
　　“那工资我只能给四十一天，如果你觉得可以那就ok，周一过来上班。”
　　关怜考虑到这里晚上七点钟下班，即便他回去，还有时间可以看书。
　　这和他上一个问的酒店服务生的工资差不多，那边包吃包住，权衡之下，关怜觉得这边更适合一些，才下午三点多就已经和老板谈妥了，关怜在公交站等公交。
　　天气太热了，站了一会儿已经满头大汗。
　　关怜上了公交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车辆行驶着风灌进来，吹散额头的黏腻，关怜在发呆，他妥协了，他怎么忍心给余子温打那个电话，曲宽彦绑不住关怜，但有人绑得住。
　　公交很快就到站了，关怜听着播报的声音在位子上没动，继续在这趟公交上坐着，他不知道终点站在哪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关怜从座位上起身下车，再去对面等车，他终究是要回去的。
　　曲宽彦在家里等着，他们两天没有说过一句话，似乎在冷战，当时针指向七点时，手边监控里的关怜从大门外进来了。
　　曲宽彦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主动上前凑近他，亲昵地把他的头发拢到后面，让他凉快一点，“天气太热了，下次李伯送你。”
　　关怜恨恨地抬头看他，他怎么就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真会装。”
　　曲宽彦装作没听见，问，“工作找到了吗？”
　　“关你屁事。”
　　关怜在书房里没再出来，晚上到了睡觉的点也没回房间，曲宽彦过来找他，敲了敲房门没有得到回应，曲宽彦拧开，站在门口看向里面。
　　“怜怜。”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一个眼神。“下午江老师打电话说后天就出结果了，公示录取名单。”
　　关怜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又继续写着。
　　“为什么不说话？”曲宽彦站在门口朝关怜问，已经两天没跟他说话了。
　　关怜突然抓起桌子上的笔筒朝曲宽彦身上砸去，砰的一声砸到了墙上，磕出了一个坑，里面的笔飞出来散落一地。
　　“你他妈不觉得自己卑鄙吗？你一直在设计我，等着我往里跳，觉得我很可笑吧！”
　　曲宽彦朝他看过去，神情认真，“那你告诉我拿什么留住你。”
　　曲宽彦穿着宽松的短袖，脖子上的细金属圈晾在外面，这究竟是谁的枷锁？
　　沉默之后，关怜张嘴说道，“你给我的那些，我一个都不想要！”
　　曲宽彦走进来，像往常一样半蹲在他面前，一副示好的姿态，他反思自己那天对他确实太凶了。
　　“很晚了别看书了，我们回去睡觉吧，后天就能等到结果了，你不用着急兼职，学费什么的不用担心，可以找个家教赚的会多一点。”
　　关怜看着面前的曲宽彦，半晌之后说道，“不用等了，我没考上。”
　　曲宽彦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时候出的分数？
　　关怜苦笑，“很可笑吧，我离不开这个地方，我也离不开你。”
　　曲宽彦心脏猛地被揪紧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抓着他冰凉的手，他想让他暖和一点。
　　“你给我找来了试卷我在这装清高不看，我真他妈傻逼！”
　　“我综合成绩差了二十多分，差得不是一点点。”
　　“你他妈为什么会喜欢我这种人？我到底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曲宽彦一言不发听着他的话，伸手擦去他眼角快要滴落的眼泪。
　　“这学校我们不要了。”
　　“明年还有更好的，没关系，我们还有机会。”
　　关怜一遍又一遍逼着自己面对现实，“没什么机会，没有了！没有了！”
　　曲宽彦摩挲着他的掌心，“怜怜没事的，没关系，就把他当成月考，我们明年再考。”
　　关怜沉默着把他手打开，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别再发疯，别再有情绪，别再朝着不相干的人发脾气，他不想这样，扭过头继续写题目，仿佛刚刚的痛苦是错觉。
　　“你赶紧走，我还要写作业。”
　　曲宽彦看着关怜心痛难忍，站了一会儿转身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一个人。
　　咔嗒一声关门声传进关怜的耳朵里，曲宽彦出去了。
　　关怜停下来手中的笔，去年的复试真题上啪嗒出现一个水印，一滴两滴，墨水被水吸附把刚写的答案晕的再也看不清，他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昨天下午接到招生办的电话，综合成绩他排在81，今年只录取55名，很遗憾，欢迎明年高考报考。
　　关怜呆若木鸡像是没能消化这个事实，对方挂断电话之后又打了回去，再次听到没有被录取的消息，关怜仍是不敢相信，手里的话筒摔到地上，他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于姑姑从厨房走出来，“小少爷怎么了？”
　　关怜没说话呆呆地上了楼，于姑姑喊他他也没听见。
　　关怜面色惨白，颤颤巍巍拆开密封袋，试了好几次才打开，里面只有薄薄的几页纸。
　　关怜看见题目的一瞬间瘫倒在地上，一行行熟悉的题目重现在关怜眼前，仿佛这一刻又坐在了考场上，周围充斥笔尖在试卷划过的声音，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这种试卷。
　　出题风格，解题切入点如出一辙，连他想不通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如果他打开看了，如果他打开看了……
　　关怜不想作弊，他做不出来这种事，他也不相信真的有人能提前找来题目，为什么会存在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即便他差点成为受益者他也接受不了。
　　可是如果让他重新选，他即便知道结果也还是选择不看，他能力目前就只能到这，他得承认。
　　他又一次痛苦而别扭地选择了最艰难的方式，为什么他的人生总是这样，他为什么总是这样……
　　接下来一整天，关怜像机器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睡觉，吃早饭，找兼职，直到晚上曲宽彦放低姿态来找他，当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逼着自己接受了现实。
　　关怜看着试卷，心口发痛，眼泪止不住，他在自己唯一擅长的领域被致以重击，如果是今年高考就好了，他还可以选，他没有理想的院校，没有任何的心之所往，他只要一所学校，所有人都给了他希望，但是他没做到。
　　从江崇敏告诉他考试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全力以赴了，他死都想要的希冀被现实捶得七零八落，他以为人生的枷锁，所有能困住他的东西都将被亲手打碎，而此刻却被勒得更紧，让他喘不过气来。
　　还要再等一年，一整年，他才能重新开始生活，他不想像现在这样，他不想要现在周围的一切，他不想有人认识他，不想有人知道他的家庭，他的过去。
　　他想去一个新的环境，这里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太痛苦，他不想要啊。
　　关怜哭得不能自已，原本好端端的，他第一次觉得天亮就在眼前，他都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生，他可以成为他想要的自己的，又被自己亲手搞砸了。
　　他对不起他自己，对不起于姑姑，甚至对不起曲宽彦，他们这么帮他……
　　关怜仍无法从那种情绪中抽离，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无关于生气和愤怒，更像是一种疲惫不堪，挣扎着爬出地面却发现一片漆黑，原来那是一口棺材，一切都是徒劳。
　　凌晨三点多，关怜从书房出来，曲宽彦就站在门边守着，看见他出来往前迈了一步，嗓音干涩，“怜怜。”
　　关怜垂着头，绕过他走到栏杆边，向下看着，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整个客厅，平时他就在对着的这个餐桌上吃饭，大概率明天还要在这吃早饭，他不会死。
　　关怜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我是不是像个傻子，我以为我马上就要上大学了，马上就要走了，我欺骗你、利用你，过河拆桥说了那么多蠢话，你很看不起我吧，我这么卑鄙无能的一个人。”
　　曲宽彦轻轻摇摇头：“我不会看不起任何人，我也没这个资格，说实话我一直都很崇拜你，聪明、勤奋又坚韧，没有人能打倒你，你有理想，有目标，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你更好了，如果你出生在我的家庭，你一定比我好得多，你明年一定能考得更好，去更好的地方，没什么可惜的。”
　　曲宽彦想到什么，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说你是因为太想逃离我而痛苦，那把责任都推给我吧，你怪我就行，别怪自己。”
　　关怜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恍惚间低声呢喃：“对，全都是因为你，你对我坏一点，我也不会觉得自己被期待，都是因为你……”
　　曲宽彦听着关怜怪他的话，心里反而好受些，“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弥补你？”
　　关怜看向卧室门缝间透出来的光亮，努力维持声音平稳：“傻子……你才是傻子……”
　　说完就要转身去房间，曲宽彦伸手把人拉住，让关怜看着他，“明天想吃什么？”
　　见关怜没说话，曲宽彦继续问：“吃墨鱼饺行吗？今天刚寄过来的。”
　　关怜愣了一下，专门给他从洺洲港寄过来的吗？
　　“不想吃的话，还有鲅鱼饺，黄花鱼饺，虾饺，蟹黄饺，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都有得选。”
　　是啊，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有得选。
　　怎么样都能活着。
　　关怜思绪沉溺间被紧紧搂在怀里，随着曲宽彦的手臂慢慢收紧，耳边听见他怜惜的声音，“来，让我抱抱你。”
　　伴随着那人身上充满希望的柑橘味，此时此刻，他似乎被拯救了，关怜再次泪如潮涌，埋在曲宽彦的肩膀上痛哭，温热的泪水隔着衣服渗到皮肤上，他痛苦不堪却又无奈无助，只能逼着自己从头再来。
　　曲宽彦听着哭声眼里忍不住泛起泪光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他知道关怜是怎么过来的，这种真实又剧烈的疼痛在心跳声里清晰地传达给他。
　　他知道关怜想走，再等等吧，等到真的他好好地考上大学，等个子再长高一点，他不想让他吃得不好，不想他手粗糙得不成样子，他不想让他不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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