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身可饲魂

　　笛声窈窕缠绵，如轻纱曼舞，月色温良恭俭，如温声细语。
　　一曲毕，陈由己收回目光，望向陈芷兰：“阿兰，你吹得真好听。”

　　陈芷兰道：“你要学吗？我教你啊。”
　　陈由己道：“我又没笛子。”
　　“我怎么听说你都快要当上一堂的堂主了？这也买不起一个笛子么？”

　　陈由己道：“这不是没当上呢么？也只是传闻罢了，谁知道宗主属意谁呢，谁知道怎么样呢……其实我听别人吹就可以了，况且我还要学读书，修炁的时间本来也就不太够。”

　　陈芷兰嗤了一声，片刻后又道：“如果你能学会吹笛子，我就把‘见芳洲’送给你？”
　　陈由己惊疑地睁大了眼：“你不是说见芳洲是你阿父给你做的？这……不是你最看重的东西吗？”

　　陈芷兰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地看陈由己：“所以啊？我怎么可能送给你嘛！你还会信。”
　　陈由己翻了一个白眼。

　　陈芷兰将脸凑到陈由己眼前：“你被我骗了这么多次，怎么还会信啊？”
　　陈由己推开陈芷兰的脸：“我笨蛋，我是笨蛋行了吧？”

　　随后，陈由己像是想起了什么，狐疑地望着陈芷兰，道：“之前你说，见芳洲是你阿父亲手做的，这不会是骗人的吧？”
　　“这当然是真的。否则我那么宝贝它干嘛？”

　　陈由己继续不信任地盯着陈芷兰：“你这么喜欢捉弄别人，你阿父该不会也是个喜欢骗人的？这样的话，他说亲手做的说不准也是骗你的。”说着，陈由己有些挑衅地挑起眉毛。

　　“我亲手看着他做的，你看，”陈芷兰将竹笛伸到陈由己面前，特意将“见芳洲”三字放在陈由己眼皮子底下，“这三个字也是他刻上去的，是因为我的名字，岸芷汀兰处就是芳洲。”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陈由己道。
　　陈芷兰又道：“说起来，你的名字里也有花……又姓陈……你该不会是我的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陈由己伸手，掌心贴在陈芷兰额头上，假装自言自语道：“没发烧，怎么会说胡话呢……”
　　陈芷兰忍不住笑了，拿开了陈由己的手：“不过我俩长得不像。”
　　陈由己也笑了。

　　“那这一定是缘分！”陈芷兰坚定说道：“虽然不是亲姐妹，不过我们可以结拜姊妹啊，我一直想要个妹妹，义结金兰你知道么？”
　　陈由己摇摇头。

　　陈芷兰又给她解释了“义结金兰”的意思，随后问：“你要不要和我结拜姊妹？”
　　“说要结拜姊妹，那究竟是要干什么？如何做才算是结拜了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话本子上说，应该对着月亮拜一拜，说我们永结金兰之好，这样就可以了，如果有酒的话，就要喝酒。不过我们没有酒，就算了。”
　　陈由己眼珠子转了一圈：“好啊！”

　　陈芷兰便拉着陈由己跪下了，看着天上的月亮，朗声说：“今日我与陈由己在此结为金兰之好，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离不弃。”说完，她问陈由己，“还有什么吗？”
　　陈由己道：“没有了吧？”

　　“好，那我们磕三个头就可以了。”
　　“好。”陈由己应道。随后，微微弯腰，然而也只是微微弯腰，便看向自己身旁的陈芷兰。

　　陈芷兰磕完一个头，直起身来，问陈由己：“小花，你刚才磕头了吗？我怎么觉着你好像没磕头呢？”

　　陈由己道：“没有啊。方才你不是骗了我一次吗？现在我也骗你一次，这样我们才扯平了。”

　　陈芷兰打了陈由己一下。
　　“哎哟，你做什么……”然而陈由己话说到一半，见陈芷兰有些尴尬、又有些难堪的面色，陈由己闭了嘴。
　　心想，自己这玩笑开得或许不好。
　　“阿姐动气了？”便去哄陈芷兰，“我知道错了。”

　　陈由己说要重新结拜，陈芷兰却是怎么都不肯了，还哼了陈由己一声。

　　陈由己有些惴惴，但是过了一夜，两人便都将此事都忘了个差不多。
　　日子就这么过。

　　吞月君似乎是为着安全考虑，将血月宗迁至凉州，建起了血月城。
　　在血月城中，日子也就这么过。

　　不知何时起，血月城中开始弥漫起红雾。
　　一开始压根无人发觉，第一个发觉红雾的人还以为是他的眼睛得了什么毛病。直到后来，所有人都发现自己的眼前猩红一片，连太阳、月亮、星子也染上了血色。
　　起初，人们还猜测这红雾是因何而起、又会对人造成什么影响，然而讨论多时也没个章程，似乎也没血月宗人受到什么影响，众人便像接受吸食人魂魄的平常一样接受了红雾的平常。

　　如传闻所说，陈由己真的当上了堂主。
　　有人因此而接近她，也有人因此而不满。

　　章辛便是其中之一。
　　章辛与陈由己本无仇怨。
　　只是有一回，那武堂堂主见了陈由己便说了一句“陈由己是出落得越发漂亮了”。武堂堂主这话听起来只是像在夸亲戚家小孩的口气，不过是客套话，至于他为何这样说，或许是见陈由己得到吞月君赏识，觉得她前途可期，可以趁现在打好关系，也或许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然而这一句落在章辛耳中，却不知怎么的就让章辛注意到了她。

　　那天晚上，章辛便将陈由己叫了来。
　　陈由己开始不知章辛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去了。

　　章辛让陈由己站好，他仔细端详了陈由己好一会儿，看得陈由己有些汗毛直立。
　　之后章辛的话却让陈由己不仅心中发毛。
　　章辛让陈由己把衣服脱了看看。

　　陈由己大惊，自然是要跑。

　　那章辛竟锁上了房间。
　　就要来拉陈由己的手，嘴里说着：“我本来以为没什么意思，看来倒也不是。”臭味扑到陈由己脸上。

　　陈由己手掌中凝出炁刀便要反抗，然而章辛亦凝出炁刀，挥来便将陈由己的炁刀砍断。

　　陈由己自知是不敌他，她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声东击西，装作是要攻击章辛的样子，凝出炁剑，同时是将她手边能砸的东西都尽数砸了，弄得乒乒乓乓。

　　已是晚间，吞月君又喜静。
　　陈由己弄出的声音自是引来了吞月君。

　　听他在门口冷冷地说“开门”，陈由己一时竟松了口气，竟因他宗主而感到放心不少。

　　章辛无奈只得开了门，陈由己悄眼去看吞月君的脸色，她很少见到吞月君这样怒容明显的脸，心中却是暗喜。

　　最终她与章辛都受了罚，吞月君倚在榻上，皱眉、闭目，揉着太阳穴，下达了对他们的惩罚——陈由己需得站一个晚上，今夜不得坐卧；而章辛，吞月君直接凝出炁刀，在迅雷之间划过他的大腿内侧。

　　章辛愣了半晌，醒过来，立刻跪下向吞月君磕头道：“多谢宗主！”只划伤了大腿，没有伤他的命根子。

　　“闭嘴。”宗主道，继而半睁开了眼睛，“小惩大诫。”
　　章辛咚咚地又磕了几个响头。

　　宗主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压低了声音道：“嘘。不要再发出声音。”
　　释出一阵炁浪，让他们俩都滚吧。

　　陈芷兰在陈由己房中等她，见她回来，关切问她“没事吧”。
　　陈由己将今夜之事说与了陈芷兰，并告诫陈芷兰以后晚上没事不能发出太大声音。

　　陈芷兰回去了，陈由己没敢睡，站在房门口，好让巡夜人随时看到她，之后他们回报给吞月君的时候，她的良好态度就能被宗主知道。

　　望着头上血月，今夜是一轮上弦月，就像一只溢血的、眯起的、不怀好意的眼睛，沉默而阴险地看着血月城中的一切。明明，那没有被血雾笼罩的月亮看起来并不是这样的。

　　她想起有人说的关于这不知何起的血雾的秘密——有人说这是那些被吸食的魂魄的残余；有人说宗主对这红雾厌恶至极，但宗主不想别人知道他厌恶红雾，所以任其自然；还有人说这是宗主释放于血月城上空，让众人知晓血月城是有别于外面的世外桃源。
　　众说纷纭。

　　陈由己想起有人用“世外桃源”形容血月城，她忽觉得有些好笑。那人喜欢杀人，如此看来，血月城于他而言或许确实算得上是世外桃源。

　　风穿过血月城的窗牖、树梢，发出呼呼的声音，好像流动的血。
　　回想起来，血月城中确实总是安静，只有自然的声音。

　　血月城中血色弥漫，尸骨成堆，夜风与鸣蝉飞鸟倒总是如期而至，它们似乎不在乎善恶。
　　陈由己忽地想起不久之前在读的道德经里有这样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心想或许果真如此，天地对万事万物皆是一样的，没有偏私；于她而言，她也不能期盼救世圣人救她于危难之间，她能做的，也只有竭尽全力，保护好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让这方天地能够庇护她自己和陈芷兰。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在囚车里被她打得鼻青脸肿的小男孩，最终吞月君先吸食了那个小男孩的魂魄，把她留在了血月宗。
　　那是她真正害死的第一个人，无辜的人。

　　那个男孩从她脑海里过去了。

　　她想，既然血月城安静，她何不修一修耳力呢，如此，以后有个什么讯息，她也方便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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