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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壶倒叹鹊桥仙3
所以后续柳晓霁对齐馨兰说了什么,竹子就不知道了。只是远远的一回眸看见齐馨兰摇头,面色为难。
秦世竹不知何事,但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那边羽亮还在说话,不过竹子隔得太远,听不真切,只听见什么“悔改”“不再”,然后就是崔一日的一句“为何?”
然后,蓦地,四野鸦雀无声,就连那几只战战兢兢的老乌鸦都缄默了。
只听羽亮幽幽地说:“毕竟我不是无心之人。秦世璟这会算是猜错了。”
话说柳晓霁那边。齐馨兰问:“何事?”
“馨兰,你最近怎么啦?我好几次去看你,你都闭门不出,还老是愁眉不展的。”
齐馨兰素洁的面容上泛起一阵涟漪。她抿了抿嘴,直抿得丹唇发白。
“没什么大事,有些不舒服罢了。”她摆摆手,勉强一笑。“你找我到底要干啥啊?”她玩笑般地怼了一下柳晓霁的肩头,俏皮地翘了翘嘴角。“有话快说。”
柳晓霁叹了口气,道:“你近来真的不大对劲。连我都看出来了。别掩饰了,快告诉我,没准我还能帮点忙。”
齐馨兰低下头,白皙的面颊倏地泛上潮红,一直蔓延到耳根。
“此事不太好在此处议论。咱们改天再说吧。你快说你怎么了!”
崔一日居高而声远:“他究竟承诺你什么了?”
羽亮惨白的脸上忽地一红。他突然不忍向高台下的人海俯瞰,遂仰起头,继续与哭笑不得的太阳对视。太阳虽说是惨白惨白的,却终究是世间万物最大的光源,其炽烈程度无可匹敌。羽亮在刺眼的白光中眯起了眼,却仍旧倔强万分,不肯低头瞥一眼。
“自然是好东西。”
崔一日被他这一句千真万确的大废话整得一言难尽。而刘山则挺着大肚子,紫袍飘飘,一脸古井无波。
“那么,既然是好东西,你为何突然悔改?”刘山问道。
柳晓霁绕过齐馨兰的问题,步步紧逼:“你先说!”
齐馨兰面颊绯红,不愿直视柳晓霁澄澈的眸。
有些时候,柳晓霁的情商端的可以掉下十八层犹不减其速。
“哎,馨兰~”柳晓霁凑近,摇着齐馨兰的胳膊,央求。
好吧,刚才的结论不完全正确:柳晓霁很多时候都处于低情商阶段。
“我的事不算着急,但我好生担心你。”柳晓霁蹙眉,殷殷看向齐馨兰。
于是乎,齐馨兰小美女只得幽幽叹了口气。方欲道出缘由,却听见高台上羽亮飘渺的话音。
“有些时候,你突然就想明白了。”
齐馨兰立即闭紧了嘴。
柳晓霁思忖这羽亮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了这么一句废话。于是回望而倾听。
齐馨兰则绞着双手,指尖被捏出了些血色。她几次想退后躲入人群,却看柳晓霁一副天真纯粹的样子,终究是不忍心,打消了遁形的念头。
“晓霁……”她嗫嗫嚅嚅,“你……今日之事,别再提起,好吗?”
柳晓霁一头雾水:“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齐馨兰脸颊绯红。“你听就知道了,不知他会不会说……”
“他”是谁?柳晓霁疑惑不解,却见齐馨兰杏眼瞥向高台,心里顿时猜出了八九分。
羽亮。
羽亮和齐馨兰。
崔一日喝道:“何事拐弯抹角!速速说来,否则罪上加罪!”
羽亮在苍白的日下轻笑道:“本无罪证,仅凭副院长那一面之词加上这破纸,何以定罪?不过啊,我也懒得辩了。我只想说,真理并不总掌握在多数人手中。”
“你是说,你无罪?”
“不不不。”羽亮开玩笑一般摇着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晕,形貌癫狂。
“我认罪,但我……”
他笑了笑,眼眸流转,欲言又止。
一刹那,空间似乎凝冻住了。老鸦首先挣脱束缚,盘旋上空,留下一串孤零零的嘶哑哀叫。羽亮望望天,看那渺远的青冥,仿佛归宿。
“是时候了。”他喃喃。声音极微弱,未到落地,便被老鸦的叫声吹走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下不如奉劝诸位几句。”
他定了定神,眸中突然迸射出无与伦比的精光,仿佛将要窒息的鲸在殒命前溅起的惊涛骇浪。
竹子远远观之,忽然一股同病相怜涌上心头。几年前他亦是如此,因莫须有的偷师被驱逐。还记得那天人潮攒动,平素不相识的人也来看热闹。本是恩师禾老见他资质颇佳有意提点,却不巧被有心之人看见,告了密,造成这些年的漂泊奔波。他一心揽错,只因禾老在外有宿仇,不好牵扯入内。如今看羽亮这架势,倒与他几年前的经历颇为相似。只不过围观之人更多,敌意更加明显,罪责也更为深重。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秦世竹悄悄掩嘴,慨叹了一声。
另外,最神奇的一点是,羽亮也与他一样积极地认罪。
在竹子的印象里,羽亮一直是个沉闷的人——甚至给人一种阴森森之感。他今日也忒坦荡了些!
坦荡得简直像在……揽错。
羽亮道“绝情断欲,方是上策。”
他笑容僵硬,瞥向下方芸芸众生。
齐馨兰泫然欲泣,拉着柳晓霁的胳膊,说:“晓霁,咱们走吧,别听了……”话音未落,声已哽咽,眼圈漫红。
柳晓霁心下了然,拉着她挤出人群,向桃源山走去。
“给你们行个方便,但是可别说我羽亮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唇已僵硬,轻吐出几个字:“……”
“快拦下他!他想服毒自尽!”一旁刘山瞧出端倪,却为时已晚。
高台上瞬间迸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黑衣青年被湮灭在其中,化作齑粉。
台下一片哗然,有胆小者向后退,却踩到了身后之人的脚;身后之人张口欲骂,却被旁边的人肘歪了嘴;而旁边的人被挤歪了身子,仰面倒在人山人海中。
“他他他他他他死了!”
“什嘛!”
光芒散去,惟余寂寂。崔一日与刘山俱以袖掩面,光芒敛去,才心有余悸地放下袖来。
“这是什么味道?”
果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清幽却醉人。
远远地,柳晓霁经脉中一阵悸动。
“是毒。”她实事求是地说道。
“那是兰香。”齐馨兰幽幽道。
“齐馨兰的、兰香。”
“齐馨兰,你到底有何事瞒着我?”柳晓霁正色道,柳叶眉不禁挺立入刃。
“我……我只是不想被说成红颜祸水。”
柳晓霁蹙眉。“什么?”
二人停住脚步,立于坚硬的泥土之上。
“想必你早已看出,羽亮……”
柳晓霁听她说得勉强,点了点头,示已知悉。“但到底为什么——”
“我并不喜欢他。但他总是暗中窥视我,真的好叫人厌烦!”说到此处,齐馨兰忽地掩面而泣,别过头去。
“馨兰,”柳晓霁叹了口气,“为何不告诉我,我去揍他!”
“因为……”她蜷身蹲下,拾起一块坚硬似铁的干泥。“我不想麻烦你。我好像事事不如人。修炼,医术,勇气,性格……我——”她握紧拳,将泥土捏得粉碎。“我的事情我想自己解决。不要别人替我出头。我想……”
“证明你不比别人差。”柳晓霁接完下半句,默然。
半晌。“你不比别人差,哪怕是一丁点。”柳晓霁亦蹲下,伸出一只手。
“然后你就自己去找了他。”
齐馨兰让手中沙土缓缓流下,握紧了柳晓霁的手。“嗯。我表明心意,他却不肯,执意要与我说清道明。”
“然后你……”
“我与他打了一架。”
齐馨兰目光转而黯淡。
“自然是打不过。我逃了,他没追。”
“昨日。”
齐馨兰略显惊讶。“对,就是昨日。你如何知道?”
远处散会,人们朝这边走来。
“走吧,边走边说。”柳晓霁拉起齐馨兰,二者飞奔向桃源山。
“依我的猜测,秦世璟定是以你为筹码,利诱并胁迫羽亮为炎燚宗效力。羽亮得知你对他并无意思,知道事情终不可成。昨日,他知道他并不想要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齐馨兰,他想要一个快乐美满的你。他当然不希望整个联盟覆灭,于是悔改,烧掉了要传送的机密。”
齐馨兰边听,脸色一边煞白。她磕磕绊绊道:“我……原来……我只是一个筹码。一个毫无用处的棋子。原来如此。”她忽然大笑,一反娴静的常态。“哈!原应如此!我真是个、红颜祸水了!”
柳晓霁吓了一跳,冷不防脚下一绊。齐馨兰扶住她。柳晓霁只觉得这双手从未如此有力过,不由得呼吸一顿。
“不,你不是。”她喘息,一手搭上齐馨兰肩头,坚定地说道。“不是你的错。”
“但是,”齐馨兰转而惨笑,声音微带了几分颤抖,“他因为我死了。联盟因为我而大败。我的容貌令这权力和道义的博弈一滩浑水。”
柳晓霁摇摇头。“但这一切,真的能怪你吗?你好看,与你有关吗?不过是旁人的臆想与奸滑而已。”
齐馨兰怅然,不语,只是拉着柳晓霁一同上山。柳晓霁小跑着,只觉经脉中灵流的悸动越发明显。她略微蹙眉,咬着牙忍了下去。
翠院当然没几个人,仅有几个扫地的杂役在亭台楼阁廊庑轩榭旁晃悠。
二人不愿被瞧见,便穿花绕树来到了如今人迹罕至的大湖畔。柳晓霁脚下一顿,上山时竭力压制的灵流就急不可耐地冲破束缚,在体内乱窜肆虐起来。经脉震动,热血上涌,一口鲜血喷出。
齐馨兰方才沉浸于自我否定中,被柳晓霁的异状吓了一大跳,忙扶住了她,伸手几点,试图封住柳晓霁的穴道。
可惜她未得“冰凌千锥式”的要领,尽心竭力的救治终究不过是一场手忙脚乱。
柳晓霁略略微笑,握住她的手指,干净利落地几下暂时遏制住了暴窜的灵流。“好样的。”
齐馨兰则赧然红了脸,低声道:“我、我去拿药。”
“不用了。馨兰,我今天想找你帮助之事正是此事。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去为翠羽军除毒吗?”
齐馨兰收回了脚步,转身回来,与柳晓霁找了块大青石坐下。
“嗯。”
“那你还记得我体内混杂了毒质的灵流吗?”
齐馨兰倒吸一口凉气。“灵流融合?”
“是的。”柳晓霁点点头。寒风飒飒,掠过湖面,震碎了一片倩影。
“我从《凝华录》残卷上习得融合灵流之法,但那毕竟是残卷。所以说,”她看着齐馨兰面如土色,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说:“我不慎让银水毒侵占了我自身的灵流。”
“那你是如何——”
“幸亏竹子小朋友的襄助。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第三奇毒彼岸冥灵。那毒被银水吸引,跑到我体内来把银水收拾了个干净,然后就与我达成基本共识,和平相处。”她耸了耸肩。“但是那天从翠羽军处吸来的毒打破了这个平衡。”
“银水毒性寒,而彼岸冥灵性热,相调和,便相对平衡。而翠羽军中的那毒毒性虽微,但性偏寒,量又大,于是反倒助了银水一臂之力。我压制不住,只好求你了。”她瞧瞧齐馨兰,问道:“馨兰,你知识最渊博了。你想想有没有性温或者偏热的毒质?”
齐馨兰呆若木鸡,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要服毒?”
“啊,大概是这个意思。”柳晓霁挠挠头,俏皮一莞尔。
“这,行吗?”
“当然行啦,我都试过一次了。”
齐馨兰显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毒倒是有……不过……”她低下了头,玉指揉搓裙摆上的褶皱。
“有现成的。”她倏而抬头,目光里多了分炯炯与坚定。“兰泽幽怨。”
她伸出右手,平托于胸前,灵流运转,循环于经脉各处,逼出了藏匿的毒质。
霎时间,幽幽白气自掌心缭绕而出,浮动于空气中,恰如香炉生烟,又似虚谷山岚。一股幽香从白气散发而出,甜沁而不俗。
“那不是羽亮——”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齐馨兰声音轻柔而又一字一顿。“天一方兮共渺渺,遗世立兮散飘飘。色牙白,香如兰,性微热,醉心魄。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不过听你说来,应该够用。”
柳晓霁犹豫片刻,只道:“这东西你是怎么得到的?”
语未毕,齐馨兰便涨红了脸。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管这些闲事!”
柳晓霁讪笑,谢过,就用双手将兰泽幽怨虚捧于掌中。一张口,将虚无缥缈的白气吞入腹中。
齐馨兰微笑隐于唇边,静静看着柳晓霁消化她偷藏的一缕兰泽幽怨,仿佛这是世界上最令人享受的事情。
兰泽幽怨很快就消失在了纷乱的灵流海洋中,齐馨兰再也察觉不到它的淡淡兰香——不过无妨,本就不那么重要。
但是,就在香气消逝的那一刹那,她心中突然有些不对劲,仿佛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泡被戳破,剩下一小团微不足道的空虚。
你的兰香,我只能用毒来报。她仿佛听见羽亮说,仿佛又看见了他临终前那一抹意味不明的哂笑。
你的兰香,只有我一人来报。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一颦一笑,皆是不经意间投出的木桃,只可惜木桃接住了,我却没有琼瑶。羽亮的笑化在兰泽幽怨里,被彼岸冥灵侵蚀,蒸发了。
她就这样呆呆地凝望着,望的不是柳晓霁,而是不知何处的一片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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