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非偶

　　外面风雨交加，侍女们缩在被子里，在窃窃私语中安然地进入梦乡。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侍女们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似乎这样就能隔绝那吵到她们的声音。

　　“咚咚咚！”

　　敲门声锲而不舍地响着，终于有个侍女不耐烦，披上了外衣，趿着鞋子下床，一边开门一边抱怨，“哪个作死的大晚上……”

　　剩下的话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完全忘记了。

　　“嬷……嬷嬷……”侍女目瞪口呆，“你……你怎么会……”

　　安嬷嬷肃着脸推开了她，朝里走了几步，恭敬地请身后的人进来。

　　侍女在看到安嬷嬷的时候已经是紧张极了，全身就像是一根被崩得紧紧的弦，等看到身后走来的时候，那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弘昀慢悠悠地走了进来，退下了身上的蓑衣，露出了里面一身青色长衫，只见他头上斜斜插着青玉簪子，身披一身黑色轻裘斗篷，腰间坠着一块白玉佩。

　　如此简单的衣着他穿出了一种形如青竹，清雅淡然的感觉。

　　弘昀进来之后只看了安嬷嬷一眼，走进了内间的暖阁。

　　安嬷嬷被那一眼看得面如火烧，一张老脸仿佛被人迎面甩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风雨凄厉，瓢泼般的雨水伴随着狂风卷了进来，瞬间淋湿了地面。

　　安嬷嬷穿了蓑衣并且站在了门后，并未受到雨水的冲击，那个呆愣愣的侍女就惨了，卷进来的雨水大部分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衣服穿的单薄，哪能经得住风雨的冲击，瞬间湿了一大片，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寒意顺着风雨飘了进来，那些蒙头大睡的侍女们被这股寒意惊醒，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纷纷出口抱怨。

　　“谁啊，开了门也不把门关上，外面这么大雨想冻死我们吗？”

　　“大晚上的能不能消停会儿，刚刚不知道是谁敲门，现在又不知道是谁没关门。”

　　“平时照顾那个活死人已经够累了，好不容易休息会儿，结果又……”

　　“别说废话了，快点把门关好吧……”

　　话是这么说，可没有一个人愿意起床去关门，都在指望着有谁受不住了帮她们把门上。

　　安嬷嬷看着众人的样子，冷笑一声，“各位姑娘好啊！”

　　这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瞬间让众人惊醒，她们睁开眼睛望去。

　　房门大开，瓢泼大雨涌了进来，风声猎猎，拍着门扉吱呀作响。

　　一个黑影静静伫立在房中，宽大的身躯隐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她们，模样极其瘆人。

　　侍女们被吓得差点惊叫出声，这时，一个声音小小地响起。

　　“姐姐们，别怕，那是嬷嬷。”

　　侍女们这才发现站在门口侧边宛如一颗风雨中的豆芽菜的女孩。

　　风雨把她的衣服全都打湿了，可她不仅不敢关门，也不敢挪动半夜，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自觉点地站在那里认错领罚。

　　“霜儿？”

　　有人试探地叫道，霜儿点了点头，小声道：“姐姐们快起来吧，不然嬷嬷会更生气的。”

　　嬷嬷，什么嬷嬷？

　　众人正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角落里的黑影一步步走了出来。

　　众人看到她的样子，脸也一点点变白了。

　　她们手忙脚乱地爬下了床，慌乱间，谁踩了谁的脚，谁拿错了谁的衣服，又有谁在意呢？

　　她们只能瑟缩地跪在地上，等待着安嬷嬷对她们的判决。

　　安嬷嬷是公主府里规矩最严厉的嬷嬷，只要犯到她手上的侍女，不死也会脱层皮。

　　安嬷嬷朝她们望去，一个个都是水灵灵的小美人，衣衫单薄地跪在这里，楚楚可怜的，招人疼的紧。

　　“姑娘们好福气啊，晚上竟都不用守夜，这么大的风雨，非得让人三催四请才肯起身，可惜姑娘们命苦，没托生到主子身上，不过也不大差了，当主子的都来了，姑娘们都还没起身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安嬷嬷说的是什么，有一两个机灵的反应过来，神色大变。

　　安嬷嬷也不理会她们能不能听懂，问道：“这些日子你们怎么照顾姑娘的？”

　　她说的姑娘，自然就是里面的齐月了。

　　说起齐月来这些人就有一股怨气，都是伺候人的，她们是侍女不假，那齐月还是个奴隶呢！

　　凭什么要她们照顾一个奴隶？！

　　可偏偏这是主子们下的命令，她们不得不听从，于是只好咬牙照顾起了齐月。

　　原先在龙吟阁的时候还好，那时候几位贵人都在，她们巴不得多多展示自己的勤奋和美貌，以盼有哪个贵人能看中她们。

　　可自从那日清瑶公主一行人被召进了宫里，他们就再也没回来了。

　　侍女们的一腔希望都化作了流水，照顾齐月的事就懈怠了起来。

　　而后太医们说齐月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把齐月挪到了雪落居里照顾着。

　　接着宫里传来旨意，放这些太医回家，太医们如蒙大赦，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回家了，生怕多待一秒又会被关起来。

　　其实齐月的伤已经差不多全好了，只是依旧昏迷不醒，不然那些太医们也不会这么轻松离开。

　　好在就算昏迷，齐月也能进食一些补药，以此来吊着她的性命，不然不出三天，她就要活活饿死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齐月的情况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差，可侍女们的不满却一天比一天严重。

　　她们照顾起齐月时也是越来越敷衍，有时候明明是送给齐月的补药，她们也偷偷分着喝了，五天的补药她们可能才会施舍给齐月一次，这还是怕她真的死了。

　　至于这守夜更是很早的时候就停了，日日她们都是蒙头大睡，一觉睡到天光亮。

　　安嬷嬷的话并不算过分，她们最近的生活确实滋味得很。

　　可如今，那样的好日子到头了。

　　安嬷嬷一看她们支支吾吾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半点不带犹豫地把人全都带走临走前，她去了暖阁向弘昀回话。

　　“那些丫头心思大了，如今公主府里是再也容不得她们了，只能把她们都打发了出去。”

　　弘昀点了点头，“嬷嬷规矩是最严的，又是管家的好手，你说的，自然不会有错。”

　　安嬷嬷老脸一红，苦笑，“驸马这话折煞我了，若我真能办好差事，怎么会养出这班娇纵没有规矩的丫头！”

　　“人心异变，”弘昀沉吟片刻，“如今公主不在府内，我又不管俗物，光靠嬷嬷管着这些实在是太辛苦了，你可选个人出来帮你。”

　　安嬷嬷眼睛一亮，“上次办理宴会的张管事就不错，做事条理分明，手段虽需历练，但有我在，撑过公主不在的这段时间不是难事。”

　　“那就她吧，”弘昀道，“关于照顾齐月的人也需重新安排，这次务必要好好挑选，不要那种阳奉阴违的，她的性命对我对公主来说，仍是极其重要的，不能再有差错。”

　　安嬷嬷点了点头，见弘昀没有其他吩咐，便从暖阁退了出去，带领着众人走了。

　　弘昀在暖阁里坐了很久，缓缓转入内室。

　　内室虽不算寒冷，却也算不上温暖，弘昀皱了皱眉，心想明天就要把地龙烧上了。

　　踏着稳健的步伐，弘昀走到了齐月的床前，当看到床上那张脸时，免不住怔了怔。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齐月，却是第一次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仔细看她的脸。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宴会上，弘昀不可避免地也被那只红色的蝴蝶所迷。

　　那时清瑶公主在他的身边，见状狠狠吃了醋，拧上他腰间的力气一点都不轻。

　　弘昀从那份惊艳中回过神，无奈一笑。

　　他只是一时被那容色所迷，倒真没起什么好色之意，既然清瑶公主在意，不看了便是。

　　后面他就一直避开看齐月的脸，比起她的容貌，第一次齐月展示的聪明更让他印象深刻那时候他断言，齐月一定能帮助清瑶公主达到自己的目的。

　　后来再次相见是在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里，那时候的齐月不着寸缕，身上只拥一层锦被。

　　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弘昀依然避开了目光，只是那份白，却在他的心里留了个尖儿。

　　接着就是无比慌乱的安抚，疗伤，安排事务，那些日子他忙的团团转。

　　比起其他人，对于齐月，弘昀只有一个心愿：她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忙忙碌碌了一个月，直到今天，弘昀才真正看清楚齐月的模样。

　　不是红蝴蝶，不是浅浅的白，那张面容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霎那间，他的脑中忽然想起从前读过的“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仙子，绰约如处子”。

　　他年少读书时只觉是书中夸大其词，这世上哪有这样美貌的女子。

　　弘昀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叹齐月的美貌，还是叹自己当年的无知。

　　不知哪里来的微风吹过，原本静静伫立的红烛晃了晃。

　　墙上的影子，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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