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妈记

　　直到现在，贺锦君都清楚记得当时进入白线时的感受。

　　她一会感觉自己还是自己，没发生变化。一会像是变成了很多颗粒组成的人，如同小孩在海边堆得松松垮垮的沙滩堡垒一样的东西，风一吹就会散开。

　　有些时候，手和腿重叠。有些时候，又相隔千里，连脑袋也飘到了八百米远的地方。唯有元婴还在体内，源源不断散发温度，发挥固定作用，不至于真的四分五裂。

　　贺锦君在白线内部飘荡，到了尽头，发现有两个方向截然相反的通道。

　　一个朝外，一个朝内。

　　朝内的通道能看到绿色的陆地，蓝色的大海，应该是通往万名大陆的。

　　贺锦君本应该走过去，可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朝外的通道。

　　绚烂、耀眼，光芒在上面流转，璀璨得好似人幻想中的人生。

　　“那里……是什么地方？”贺锦君着了迷一般，喃喃问道。

　　“通往外界。离开这个世界。”

　　世界之外？

　　贺锦君的心脏猛烈跳动一下。

　　“我是不是可以通过它，回到我原来的世界？”

　　“现在是不可以的！”系统看她状态不对，大声提醒道。“你现在过去只会死！”

　　在系统的阻拦下，贺锦君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伸出手，眼看就要触碰，指尖顿时有巨痛传来。她浑身一激灵，闪电般收回，只见中指指尖已变成黑色。

　　贺锦君清醒了许多，冷汗涔涔，转过身坚定道：“我不能再看了。”

　　朝内通道虽没有伤害，碰到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阻止她穿过。

　　但贺锦君的手碰到时，那股力量竟然如融化的春雪消散，平和地接纳了她。

　　几乎没有费力，贺锦君就离开了繁芜之域，回到万名大陆。她疑惑不解，询问系统，本以为也会得到不知道的回答，不想系统却说：“可能是天道在眷顾你。”

　　想到离开繁芜之域的这段经历，贺锦君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万名大陆和溯源之地是什么关系？

　　是否就是临枫所说的和谐之地？

　　如今万名大陆也开始出现灵力暴动，这一定不是偶然。

　　贺锦君想了会，始终没想出个所以然。

　　窗外灯火通明，太初门的弟子已在方才产生的灵力暴动中把受灾者救了个七七八八，预防可能再次降临的灾难。贺锦君关上窗户，隔绝声音，转而思考另一件事。

　　明天她将前往妖族，尽力促成人修和妖修合作。

　　多年以后重游故地，芳草萋萋，落木萧萧，深丛里浅灰色的石头若隐若现，旁边有殷红如血的花瓣。记忆被唤醒，首次见人死在眼前的画面电光石火掠过脑海，贺锦君感受体内运转的充盈灵力，向前走了一步，进入妖族领地，道：“我有要事找妖王。”

　　因贺锦君大乘期的修为，就算她带了系统，仍是一路畅通无阻，无妖敢阻拦。

　　白翊早已收到消息，和屠苗苗一起出来迎接她。宏伟的建筑前，屠苗苗变回兔子扑到贺锦君怀里，舒服地趴下。

　　相比于开心的屠苗苗，白翊做足了妖王姿态。

　　衣服没有褶皱，黑瞳波澜不惊，表情高深莫测，手背在身后捏紧，视线淡定从系统身上扫过，问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一定要走到哪把他带到哪吗？”

　　系统很温顺地站在贺锦君背后，没接话，丝毫没有意识到白翊口中的“他”是自己。

　　贺锦君没有对白翊的小情绪做出反应，点了点头，说：“免得他被谁害了。”

　　妖族的建筑风格粗犷，不拘一格，柱子歪的，横梁斜的，杂草堂而皇之入住正厅最中间的位置，一支桃花歪歪扭扭地从大开的窗户里伸进来。

　　进入正厅坐下，白翊给贺锦君倒茶，忽视了系统。

　　贺锦君看他动作即知他心思，把茶杯送到系统嘴边。系统“啊”了一声，双手捧过。贺锦君对他说：“喝茶。”

　　然后再对白翊说：“我今天过来，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

　　“妖修是否会与魔修合作？”

　　白翊说得斩钉截铁：“不会。”

　　“人修呢？”

　　同样的果断，“不会。”

　　贺锦君说：“我此次前来，是代表人修，与妖族商谈合作，希望妖修能与人修携手，共抗魔修。”

　　白翊说：“很难。”

　　“有多难？”

　　“人修和魔修战斗与我们何干？我不讨厌你，还很喜欢你，但是别的妖修讨厌你。不为别的，就因为你是个人。我讨厌人，不止是我，其他妖修也这样。”

　　“我不是。”屠苗苗小声反驳，“我也很喜欢锦君。”

　　贺锦君低头一笑，温柔地揉兔头，“我也很喜欢苗苗。不过苗苗，我们正在说其他事情，等下再说话好不好？”

　　白翊继续：“对人的厌恶已经持续了数千年，光这一点就很难克服，没有妖修愿意长时间与人修共处，更别说合作。”

　　“不需要妖修和人修长时间相处，你们都不用见到人，不杀戮，只保护。”

　　“但如今魔修未对我们动手，我们贸然加入，有何好处？”

　　贺锦君停顿一下，没有隐瞒，说得很坦诚，“妖修会得到人修的友谊这种空话我就不说了，你们也不需要。我们可以赠予你们灵石、灵草之类的材料。不过要先和舒孟焦阁主以及其他门派掌门协商。”

　　“你觉得这些能打动我们？”

　　“不能。但是不与人修合作，一定会有坏处。”贺锦君直截了当地说，“魔尊绝不会放过妖修。”

　　面对贺锦君口中的威胁，白翊不为所动。他看了眼喝茶的系统，不情不愿地给贺锦君又倒了一杯。

　　贺锦君喝进去，唇齿生香，赞叹道：“好茶。”

　　“我不认为，魔尊会选择同时面对两个敌人。”

　　“你在曲解我的意思。”贺锦君扬了扬眉，“当然不会同时，魔尊可以打败人修后对妖修开战。这几乎是百分百的可能。”

　　“这么说，你已经认为人修必输无疑？”

　　“舒阁主推演的结果，人修极大可能会输。”

　　“你现在给我的信息，不能让我找到一个现在必须加入战局的理由。”

　　贺锦君说：“如果你和魔修真正交过一次手，就会发现他们的恢复能力极强。同样的伤，人修需要七八日乃至更多世界才能养好。但是魔修只需要一半的时间。到了后面，妖修拦不住魔修。”

　　白翊严肃起来，“魔修倚仗的是什么？”

　　“我要是知道，我还来找你？其实你们不愿意与我们合作也行，到时候大家一起死吧，黄泉路上热闹。”语罢，贺锦君又喝茶，轻轻抚摸屠苗苗，“我们聊完了。”

　　屠苗苗小声说：“你会死吗？”

　　贺锦君声音温柔，说的话却残酷，“人都是会死的，苗苗。妖也是。”

　　系统莫名其妙补了一句，“我也是。”

　　白翊：“……我也是。”

　　这么一打岔，严肃的氛围瞬时烟消云散。白翊说：“我需要考虑一下。听听其他族族长的意见。”

　　夜间，白翊为人修的使者准备了接风宴，族长们都有出席。

　　熊族族长问她来意。

　　贺锦君道：“前来寻求合作。人修妖修，共抗魔修。”

　　蛇族族长冷笑道：“人一贯狡诈，王绝不可轻信。”

　　贺锦君平静说：“可立天道誓。”

　　狐族族长：“不必天道誓，人妖合作绝无可能！”

　　贺锦君疑惑道：“为何绝无可能？诸位别忘了，上次战争中，妖修最初也想置身事外。然而火一旦燃起，只会不断扩散，直至每一处都被占领。”

　　鸟族族长是贺锦君见过的青鸾。她面带微笑，声音仍清脆婉转，“贺前辈，我支持你。战争总不是好东西，妖修若是加入，能快速停止战争，我就愿意与人修合作。”

　　这一顿席中，贺锦君只在最开始动了筷子，尝了点食物，余下时间全用在分析利弊、舌战群妖上。她冷静异常，脑子里是和舒孟焦一起讨论过的最能说动妖修的话。就算有妖失言，辱骂出声，她也仅仅是看过去一眼。

　　她表面依旧有淡淡的笑容，暗地里动动手指，用灵力绊住那妖，狠狠一拽。

　　那妖头朝下，脸全埋进了面前的盘子里，没来得及跳起来问是不是你害我，便被白翊训斥：“慎言！”

　　宴席结束，贺锦君观察场上众妖神情，心知自己说动了一些妖，回去歇息，等待妖修的最终决定。

　　白翊给贺锦君安排的住处是她过去住过的地方。维护得很好，里面干干净净的，和贺锦君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一直等到次日正午，正翻看过去的书籍时，贺锦君察觉到白翊的气息，起身去屋门口，打开就见白翊沉着脸站在门前。

　　“你脸色不好。”贺锦君观察他的模样，“是不合作吗？”

　　“不。”白翊的语气显示出几分焦躁，“妖修同意与人修合作。”

　　贺锦君讶异道：“你们愿意？”

　　“愿意。”

　　“其他妖不反对吗？”

　　“我决定的事，别的妖难道敢反驳？”

　　“你说得对，你是妖王，妖修都得听你的。”贺锦君说。

　　白翊威严地点头。

　　“那你怎么还这个表情？”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面对贺锦君，白翊卸下在其余妖修前的从容和胸有成竹，眉头紧缩，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

　　他说：“如果我选择与人修合作是错误的，该如何？我将各族内的精锐妖修带出去，却只能带回尸体，又该如何？”

　　贺锦君说：“其他的我不能保证，但现在合作，一定是正确的选择。”

　　白翊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贺锦君想到什么，又提醒道：“你一定要让大家做好防护准备，如果妖族发生了地震，后面可能会发生很严重的灵力暴动。”

　　妖族最终选定派往人间的使者是青鸾。

　　她们在回去的路上谈天说地，贺锦君问起为何妖修要么厌恶人修，青鸾说，过去妖修曾遭遇人修的背叛。

　　贺锦君一愣，问道：“背叛的人修叫什么？”

　　青鸾摇头，“我只听说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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