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组合[哨向]

　　那种想要撕裂什么的冲动如同潮水般涌上顶峰，然后……缓缓退去，留下了一片冰冷而坚硬的决意。他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安睡的藏玉，小家伙柔软的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金色的尾巴尖无意识地扫过他的手臂。
　　这触感和真的没什么两样，将他从虚无的焦躁中拉了回来。

　　他不能疯。至少现在不能。
　　方停书没有去碰那本金属“索引”。
　　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不是故事，是事实。也许是血，也许是背叛，也许是无数被湮灭的呐喊。是官漠云，也是这个虚假世界血管里流淌的真实。
　　那个老人在逼他表态，可他说得对，看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想完成任务就抽身回家，好继续过他平凡日子的方停书，会在真相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回家……”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在这里，连“疯狂”都是一种奢侈，因为情绪似乎会被这个空间吸收、解析，然后归于永恒的沉寂。他连一场彻头彻尾的崩溃都无法拥有。
　　他抱着藏玉，坐在图书馆门口，望着永恒不变的黄昏和无声流淌的玫瑰河。对岸光怪陆离，仿佛无数梦境在挤压、变形，散发着不祥的诱惑。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他。
　　他轻轻将藏玉放在柔软的座椅上，小家伙只是咕哝了一声，蜷缩得更紧了些。方停书站起身，走向图书馆那面巨大的玻璃数字墙。

　　1390927。
　　这个数字到底代表什么，方停书没有确定的答案，但他的目光不再困惑。他回忆起老人出现和离去的方向，回忆起藏玉奔跑时缩小的黑点，回忆起深寻“不能去对岸”的警告。
　　过去看看。
　　也许答案在对面呢，也许破坏这令人窒息的平衡，就能找到出路呢？

　　他刚站起身，蛋炒饭就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柔软的触须并未阻拦，只是静静地悬浮在他与河岸之间，散发着温和的、不容置疑的光晕。它没有意识，只是忠实地执行着深寻留下的指令。
　　方停书与它“对视”了片刻，那股莫名的冲动潮水般退去。他颓然坐回长椅。
　　他看着河面上漂浮的玫瑰花，自嘲一笑——他怎么突然忘了他又不是主角，竟然敢主动挑战规则。
　　可如果连“闯入禁区”的资格都没有，他又怎么去改变这一切呢？
　　靠扔骰子吗？那太可笑了。

　　这无尽的黄昏里什么感觉都像幻觉，方停书知道他的时间感已经彻底紊乱了。
　　或许过了几个小时，或许只是一瞬，玻璃墙上的数字又变了。
　　1390928。

　　也就在数字变化的刹那，门口那座深寻的玻璃人像逐渐鲜活起来，颜色渗透了玻璃，沁出了和人皮相似的油蜡，连简笔画的笑脸都生动了不少。
　　他伸了个懒腰。

　　“看来你还没把自己作死。”深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刚“上线”的疲惫，但语速依旧很快，“蛋炒饭的预警机制刚才触动了我预留的紧急协议。”
　　方停书没有回头，他的理智已经罢工了，只是习惯性掩盖：“我只是坐累了，想站起来活动一下。”
　　“最好如此。”深寻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着那条平静的玫瑰河，“知道图书馆玻璃上那串数字是什么意思吗？”

　　方停书终于抬起眼。
　　深寻顶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这是‘绝对运行时长’。从这个数据世界被底层协议正式激活，以自我演算逻辑正式开始运行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所经过的总天数。用大白话翻译过来就是，这个世界已经存在了1390928天。”
　　他顿了顿，似乎在检索数据，然后报出一个冰冷的数字：“换算成你更容易理解的地球年，大约是……三千八百一十一年。”

　　三千八百一十一年。
　　方停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之前猜测过这个数字代表时间，但从未想过是如此漫长的尺度。这不再是某个游戏运营了多久，而是……一个文明，一个拥有自我意识、不断演化、挣扎、爱恨、生死了近四千年的世界？
　　“它……存在了这么久？”方停书的声音有些发紧。
　　“是啊，”深寻的语气里听不出感慨，更像是一种陈述，“比你们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还要长。它迭代过，崩溃过，重启过，但这条时间轴从未归零。所以，别把它当成一场可以随时读档重来的游戏。”他侧过头，那张简笔画似乎正对着方停书，“你脚下踩着的，是积累了近四千年的尘埃和亡魂。”

　　三千八百年。不是数据，是这个世界的历史，从纯粹数据组成的虚假中觉醒了自主意识，建立自己的文明。
　　一个赛博电子单位要经历多少时间才能诞生自己的灵魂？
　　他想起官漠云那双绯红色的眼睛，想起江顾问和霍安庭以及他身后的弥撒佣兵团，想起lgsre03那个荒星上降临的屠杀……所有这些个体的悲剧，放在这漫长的时光洪流中，或许连一朵浪花都算不上。

　　——“……你的想法基本没错，不过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涟漪，也许以后你会有别的看法，但现在，我建议你只当这是一本小说。”

　　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而言，那就是全部。

　　官漠云的觉醒不是个例，霍安庭已经告诉他弥撒佣兵团几乎全都觉醒了。
　　……在那些计商商和逆戟都没有注视到的地方还有多少“NPC”已经意识到了真相？
　　方停书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因为他是一个意外闯入的过客。
　　可官漠云知道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霍安庭他们知道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似乎在想一些很恐怖的事情。”深寻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没必要啊真没必要，换个角度想想他们失败了还能重来，比你那个现实世界好了不少，你这么想就没那么难受了，对不对？”
　　方停书没有接这个话茬，他抓住了另一个关键点：“你说‘重启过’……但时间轴没有归零。意思是，这个世界并非完全回到原点，而是……在某个节点上，带着之前的‘记忆’重新开始？”
　　“聪明。”深寻打了个响指，“这就是问题所在。你以为中枢项目组只有一个世界？不，最初有四五个研究方向不同但平行运行的‘副本’，这四五个演变成了37个世界，或者说，37个试验场。现在还在稳定运行的，剩下28个。”

　　“这跟官漠云有什么关系？”方停书敏锐地察觉到重点。
　　“关系大了。”深寻用他那张笑脸“看”着方停书，语气带着一种介绍产品特性般的随意，“官漠云，作为一个关键剧情NPC，他的基础数据模板是所有世界标准配置的。所以，理论上，那37个世界里，全都有他。”
　　方停书感到一阵寒意。三十七个官漠云？
　　不，虽然这37个“官漠云”都叫“官漠云”，但不代表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否则37个“官漠云”一起炸中枢，计商商只制止这一个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但是，”深寻话锋一转，“‘逆戟’就不是标准配置了。只有十二个世界存在‘逆戟’这个变量。”
　　方停书跟上了深寻的思路：“因为这12个世界存在联系。你说逆戟是未来的你……其实每个世界也都有你的复制体，但是他们选择了不同的名字，因为不同的经历和不同的选择，是吗？”
　　如果深寻有五官，他此刻的嘴角一定是弯起的：“没错，非常棒的推理。”

　　“这12个世界存在一条特殊的时间线，或者说，一条由十二次不完全重置串联起来的‘世界链’。”深寻用手指在虚空中划了一条不存在的线，“想象一下，世界从时间点0开始运行，第一次运行到了8，然后不行了，要崩了，中枢选择了在时间点6进行重置。那么，从0到8，这是第一个世界，我们叫它A1。”
　　“重置后，世界从6开始继续跑，这次跑到了9，又不行了，中枢选择在7重置。那么，从0到9，这里面包含了A1的0到8和新的6到9，就是第二个世界，A2。”
　　他语速很快，但逻辑清晰：“以此类推，当这个世界链进行到第十二次重置，形成了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A12。只有在这条不断‘覆盖’和‘延续’的世界链里，‘逆戟’才会出现。其他平行世界，没有逆戟这个角色，他们的故事是独立发展的。”
　　方停书消化着这个信息：“所以……我遇到的这个官漠云，他已经经历了前面十一次世界的运行和重置？”
　　“没错。他的数据，他的核心‘灵魂’，是沿着这条A1到A12的链一路继承下来的。每一次重置，对大多数NPC而言是洗牌，但对他这种关键节点，总会留下一些……痕迹。这也是为什么你遇到的官漠云会如此……特别。”深寻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积累的‘经验’和‘记忆碎片’，可比其他平行世界的‘官漠云’要丰富得多。”

　　“那其他九个有逆戟的世界呢？”方停书追问。
　　“没了。”深寻摊手，做了个爆炸消失的手势，“坍缩、湮灭、损毁……原因多种多样。现在还在这条链上‘存活’的世界，只有三个。A1，A11，和我们现在所在的A12。A11和你关系匪浅。”
　　“？”方停书面露不解。
　　深寻似乎笑了笑，“一个非常短暂的存在。它诞生于你被拉进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又在中枢强制进行重置时结束了。整个周期，大概……也就十几分钟吧。像一颗流星，唰地一下就没了。”

　　方停书站在原地没有反应。他不再是闯入一个简单的虚拟世界，他是跌入了一个庞大、古老、布满裂痕和悲壮历史的复杂宇宙。而官漠云，只是这个漫长记录的一个集中缩影。
　　深寻看着他恍惚的样子，语气依旧轻快：“你面对的不是一个官漠云，而是重置11次的那个官漠云。说实话，我估计你遇到的那个已经疯的挺可怕的了，如果他还有理智可言，那可真是了不起。”

　　方停书没有回答。
　　深寻的话像无数冰冷的针，刺破了他之前所有自欺欺人的侥幸。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