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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
闻人歧虽然疯了,一身武艺却并未随之荒废。饶是叶韶和小猛多么努力地追捕,仍旧只能远远瞥见他的背影。
在荣山下兜了好几个大圈子后,小猛开始撂担子了。他停下脚步,叉着腰,累得直喘气。“这老……呃,这老前辈,真是八百年的泥鳅托生。”
“我快不行了。先歇一歇,正好等等宋禹楼。”叶韶摆了摆手。
“哼。”
小猛就不爱听叶韶提起宋禹楼,他不满地默默嘀咕起来,叶韶头眼昏花,并不能听清。
宋禹楼无法施展轻功,脚程较叶韶和小猛慢了许多。他虽落了单,却也尽可能地注意和留心着闻人歧的动向,比之以往,从刚刚这几场追逐来看,闻人歧几乎是在“原地打转”。
他不再“满城乱窜”,也没有“无孔不入”,宋禹楼有理由怀疑,他就住在荣山上。
见宋禹楼终于赶来,叶韶报之以同情,她终于真切体会到了抓不着一个近在眼前的人的屈辱和愤怒,也理解了长奕门这么多人反复去抓一个根本抓不着的人的疲累和不易。
“我看见了,他、他往荣山上去了。”叶韶气都还没理顺便忙不迭地指向漆黑的荣山。
“嗯,如我所料。”宋禹楼微微点了点头。他拢了拢衣袖,伸手轻拍着叶韶的背,为她顺了顺气。
“你做什么呢?”小猛有些不爽,道:“别在这儿动手动脚的。”
闻言,宋禹楼云淡风轻地瞟了小猛一眼,原本已经落下的手再度慢条斯理地举了起来,偏又拍了拍叶韶的背。
“喂!”
小猛额角一跳,“咔咔”地扭了扭手腕,似乎又想打架了。
“好了,都别较劲了,找人要紧。”叶韶凝神望向荣山。
今夜,先是苦战,再是追人,他们几个本就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这下好了,还得“搜山”,叶韶深感人生黯淡。
想要在夜间的荣山找人实在困难。
荣山庙宇、空居众多,时值夏末,更是林木丰茂,掩映颇繁,兼又不允燃灯,平白增添了更多阻扰。
白日暑热尚未全然消下,三人又都沾了血,出了汗,山风一吹,身上的腥气很重。幸而夜已深,满山神佛都归于观而不语的寂然,默默包容着千万种人间。
在荣山分头寻找了大半个时辰后,三人于半山腰碰了头。
这样没头没脑地乱窜一气,却连半点线索都没见着,叶韶有些挫败。
“实在无从找起。”她说。
“无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宋禹楼绷着袖沿,为叶韶扇了扇风。
“你还真是一刻也不停,找准时机就要献殷勤啊?”小猛嘴角一撇,蛮横地将他挤到了一边。
宋禹楼冲叶韶浅浅地笑了笑,并不理睬小猛。
看起来,他的情绪早已缓和,眼下业已恢复了以往的泰然。
他的眼睛冷而亮,平和又超脱,经过了今晚的事,心境似乎也发生了许多变化,以至生出了些带有禅意的淡然。
哪怕宋禹楼说“不找师父了”,既然“胜利在望”,叶韶还是想将闻人歧抓到。
只是,得歇一歇,歇一歇就好。
“听,水声。这附近应该有山泉。”
这般说着,叶韶率先循声而去,道:“正好也渴了。”
在这般静谧的山间夜晚,泉水叮咚流淌,并不难寻。叶韶皱着眉头,一面注意树上的蚊虫,一面留心脚下是否有蛇,小心翼翼地穿过了山径旁的林子,行至豁然开阔的某处。
瞬间,凉爽的清风裹挟着沁润的水汽扑面而来,五步外,山泉流经一片低地,天然形成一面银光粼粼的小湖。
叶韶见之欣喜,忙掬起一捧清泉,浇饮而下。
连夜的疲累得到了片刻纾解,她拨动水面,扬起一片清莹的水花,“呼朋引伴”道:“好甜。你们快过来。”
哪里会等着她喊?小猛一早便跑到了水边,已然喝了个痛快。此刻,他只觉通身舒畅,是以笑意难消,直露得一口银牙。
较之叶韶和小猛的喜怒形于色,宋禹楼要稳沉许多。他虽也累极渴极,却还是有条不紊地饮了水,再细细地涤了衣袖,拧干后擦拭起头脸来。
见状,叶韶亦浸湿衣袖,稍稍擦洗了一番。
然后,在“四目睽睽”之下,他们眼看着小猛不羁地叼住小辫儿,继而开始脱起了衣服。
简直毫不顾忌。
叶韶:“……”
宋禹楼:?
“你这是做什么?”宋禹楼吓得疾呼一声。
他十分慌乱,忙不迭地扑向叶韶。只恨不能分身,才好一人蒙住叶韶的眼睛,一人将小猛踹翻后麻利地穿齐整再绑起来。
“什么做什么?”
小猛不明所以,反而大喇喇地转过身来,丝毫不吝于在这明亮的月光下向两人展示自己线条分明的精健身躯。
宋禹楼快气疯了。
“你如此这般行径,成何体统?”
“大惊小怪,我又没脱裤子。”小猛吐掉小辫儿,不爽地偏过头,一猛子扎进了湖里。他在水中畅快地吐了几个泡泡,眨眼又从水中冒出头,嚣张地叫嚷道:“我和阿韶不分彼此,你急什么?”
“真是不可理喻。阿韶,我们走。”
宋禹楼说着便要拉着叶韶离开湖边,执拗着,怎么都不肯放慢脚步。
“喂!要走你走,凭什么带走阿韶?”
背后远远传来了小猛恼怒的吼叫声,叶韶盯着阔步走在身前的宋禹楼的后脑勺,默默滑落一滴冷汗,干巴巴地笑了笑。
“呃,这不怪小猛,红月教是这样的。我见得多了,也没什么的。”她讪讪地解释道。
闻言,宋禹楼猛然停下脚步,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言语发颤。
“见得多了?”
他木木地转过身,眼中尽是难以言喻的迷惘。
“少主最好看。”叶韶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阿韶!”宋禹楼涨红了脸,一把将眼神飘浮的叶韶捞进怀里。“不准。”他闷闷地说。
“不准什么?”叶韶不禁哑然失笑。
一问,宋禹楼倒是不肯说了。
“好了,你放开我。”
“我不。”
“放开吧,前边好像有人。”
“我不,你又唬我。”
“我没有,真有人。”叶韶压低了声音,“你仔细听听。”
她既如此说,宋禹楼只好暂且咽下一肚子酸水,细细分辨起周遭异响来。
哔哔剥剥,有人踩踏落叶。
窸窸窣窣,有人穿过草丛。
宋禹楼同叶韶极快地对视了一眼,下一刻,两人瞬间隐入最近的林子,半蹲下去,只从草木间隙中露出了两双探究的眼睛。
半盏茶,一盏茶,两盏茶时间,果然有人从林子外的弯曲小径走了来。
那人走一步停一步,胡乱嚼着一枚汁水四溢的果子,许是吃干净了果肉却还不餍足,他竟然“嘎嘣嘎嘣”地嚼起果核来。
嚼一会儿,磕了牙,“哎哟”叫两声。再嚼一会儿,又磕了牙,再“哎哟”叫两声。如此反复,终于,“哇哇”大叫了起来。
他 “呜呜啊啊”的跪到地上,爬动着,双手不停地摸索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慌里慌张的,拍起了好一片尘烟。
看起来,应该是被果核崩掉了牙。
这不是闻人歧又是何人?叶韶嘴角一抽。
她一手按下了正欲起身的宋禹楼,一手快速封住了自己胸前的穴道,催动了体内另一重内功心法,霎时,内息全隐,脚下生风。这是许久不曾有过的轻盈,叶韶感到前所未有的超脱,哪怕是神游地府天宫也定能如入无人之境。
宋禹楼只觉略有风动,眨眼却见叶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闻人歧身后。
“找什么呢?”
伴随着一声轻笑,闻人歧已然被点了穴定了身。
“呜呜呜……”
他四肢着地,扒着泥,张着嘴,流下了一大泡涎水。
“动不了了吧?谁让你满大雍乱跑,弄得大家苦不堪言。”
叶韶颇为得意地从闻人歧背后绕到他跟前。
此刻,天光乍破,生生被折腾了一夜,叶韶很想捉弄捉弄闻人歧,但念在他是老人家,又是个自苦的疯子,便也作罢。
她向林中的宋禹楼招了招手,见宋禹楼有些犹豫,料想他是担心贸然现身会刺激到闻人歧,便道:“那你先别过来,我们等等小猛,他来了就让他去找个麻袋,不然你师父也不好带走。”
清晨的光线一寸寸洒落,漫过闻人歧头顶时,叶韶感觉被什么东西闪了闪眼睛,她眯着眼定睛一瞧,见闻人歧那鸡窝般的头发中埋着个什么东西,耐着性子细细分辨,原来是支钗子。
好像是支燕衔梨花钗。
燕、衔、梨、花、钗!
叶韶心头一震。呼道:“我丢的那支钗子!”
此时,再看闻人歧,怎么看怎么熟悉——蓬乱的头发,油亮的辫子胡,板结的衣裳。
“是你!你!你就是之前歪脖子树底下那个!那个偷我酥饼的老乞丐!”
叶韶大惊之时,衣衫整齐的小猛恰好赶到。“抓到了?”他又惊又喜。
然而,见到地上那人的情状,小猛犯了难。“这也不好带走啊?”
他略想了想,麻利地解下了飞隼,正欲将就着先捆一捆。
说时迟,那时快,在小猛接触到闻人歧的瞬间,他生生冲破了点穴禁忌,吐着血,再次窜不见了。
叶韶:?
小猛:“……”
“走了宋禹楼!追!”闻人歧这一跑,无异于煮熟的鸭子飞了,叶韶顿时火冒三丈,誓要将他狠狠拿下!
三人又是一路跑一路找,翻遍了大半个山头,始终不见闻人歧的半根头发,心塞之余,只好停下来歇歇脚。
“非要抓到他不可吗?”小猛一脸欲哭无泪。
见小猛一对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叶韶才恍然想起他已经熬了两个大夜。“抱歉,小猛。”她说。
“这是什么话?”小猛有些不悦。
叶韶真诚道:“我看,今天是没法启程了,你先回去,找地方休息一下。”
“我不。”小猛一扭头,负气地坐到了一旁的门槛上。
那是座小破禅院的门槛,大门紧闭着,院里似乎没住什么人。只有一青年和尚,此时正站在门口,端着碗面在嗦。
那青年和尚已经在这破禅院门口站了许久,整个早上,来来回回见了无头苍蝇般上蹿下跳的他们三人好几面了。
宋禹楼思忖了片刻,对青年和尚抱拳行了个礼。他试探着问道:“师父你好,不知,你是否见过一位疯癫邋遢的老人家?”
“疯癫邋遢的老人家?”那和尚吸溜了一口面,偏过身,直接伸腿蹬开了小猛身后的院门。他扬了扬下巴,含糊不清地问:“是这位吗?”
此举着实吓了小猛一跳,他连忙起身站定,随众人一起,探着脑袋往破院中望去。
“啊!”
伴随着一声惊慌的叫喊声,众人见到了抱着头开始满院青蛙跳的闻人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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