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那艘潜艇已不知所踪，救生船的速度升到二十七节，一路劈开的波浪被远远甩在后面。

　　“图陌在来这里之前就决定好要让我们加入学会了吧？”
　　殷怜寿因为止痛泵的缘故再次忘记自己的伤口，想要向后靠坐，被宁渊拉回了原位。

　　“估计是这样。她们内部有分歧。”宁渊答道，“于是她直接过来走面试流程，先跟我们把合同签了。”

　　“真是简明的解释。”殷怜寿叹气，“感觉又上了一艘贼船。”

　　宁渊睇她一眼，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曾经奢华的豪宅都已坍塌成通往钥匙的深坑，新的渡船也不会航向安稳的命运。

　　“说起来，我也搞不懂宁知晚啊。”殷怜寿突然道，“怎么看都是个溺爱小孩的老妈——对你。”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宁渊缩起脖子，把半张脸埋进身上披着的毯子里。
　　天色渐暗，海风有些凉了。

　　“已经决定要抛下一切去寻找那个所谓的「旧日主宰」的话，把财产转移给我完全是多此一举嘛。”殷怜寿嘟囔道，“希望巢城给她的客轮企划开绿灯，根本就不需要把我推到人前来。”
　　“都计划好带着你前往另一个界域去了，却仍不能容忍你在这里承担骂名，才大张旗鼓推我到外界视野里。”

　　“……真是慈爱又残忍的的母亲。”她总结。

　　宁渊垂眼，毯子绒绒的边缘落在她视野下方，看起来温暖柔软，“她以前……是很体谅他人的。”
　　变化是日复一日发生的，她一叶障目又放任自流，过去的生活才会在此刻摧枯拉朽地倾颓。
　　明明从第一次被遗落在污染区开始，就已经感到了异样。

　　“我想也是。”殷怜寿皱起脸，“宁氏航运的船员们看上去比我不可置信得多。”

　　她们不知道如何面对船员们，一起求生时还好，如今风平浪静，301的现状就如同一个悲剧的结尾，明知不可期待，仍在千里之外牵绊着幸存者的心神。
　　罗船长在驾驶台掌舵到最后时刻，据考古学会的人说，无迹者本意是想避免「门」出现后船体坠入漩涡，才留罗羽帆在驾驶台，而这为学会争取到了关闭「门」的时间。
　　她本人还在医疗室昏迷着，真理号上仅存的几位幸存者中，她因被船上的机械撞击到，伤得最重，同样需要回到岸上接受救治。

　　洪胜在甲板上沉默地看着救援结束，返航后，拦住了图陌。

　　“洪队似乎想要加入考古学会。”殷怜寿眯起眼，迎向远方橙黄色的夕照，那光芒看起来格外温暖，因此显得不太真实。
　　夕阳的另一侧，陆地的阴影如俯伏的巨兽，因逐渐失去光照转变为黑色剪纸般的暗沉，陆上看不见半点灯光，这是一处被巢城抛下的海岸。

　　“嗯……”宁渊闷声应道，“她也无法甘心吧。”
　　“……你呢？”她又问道，“会恨我吗？”

　　“嗯？”殷怜寿惊讶地回过头来。

　　“名誉上，你和宁氏航运捆绑了不是吗？原本一开始，是可以让你离开的。”

　　“从污染区把我救出来的人不要讲这种话。况且，是我自己流连于富二代生活啦。”殷怜寿挠头，“如今考古学会帮忙社会性死亡之后，巢城中对我的评价也就无所谓了吧。”
　　“我只是想说，不要觉得这些事是你自己的责任。”她谨慎道，“再亲近的家人，也没法未卜先知——何况她一直隐瞒着你。”

　　宁渊裹紧毯子看了她一会儿，幽幽叹气，“你下次安慰人的时候还是别说话了。”

　　殷怜寿尴尬地轻咳一声，转头继续望向黑沉的海面。
　　突然一束光芒打过来，她眯起眼，追向那轻微闪烁着的光束的来处，“灯塔……”

　　“设备有些故障了。”宁渊也跟着看过去，“是考古学会的人吧，启用了废弃的灯塔。我们快靠岸了。”

　　“没有其他可用的港口了吗？”殷怜寿将手撑在舷窗旁张望，有些疑惑。

　　“出去看看吧。”

　　“好。”

　　船舶渐渐逼近码头，殷怜寿随之看清岸上临时架设的指示灯，和岸边半浸在水里的斑驳的废弃船只。

　　靠岸后，伤员和死者遗体首先被运下救生船，图陌走到殷怜寿和宁渊身边，语气温和态度强势，“我们一起。”

　　踏上陆地后更直观地感受到这里的萧条，地基都已经破损。栏杆上曾经显眼的漆皮尽皆碎裂掉落，褪色后如皮肤碎屑般苍白肿胀，在地面被风拢成一摊。锈蚀的链条远远看着如同一堆碎骨头，经年风吹雨打后向周围蔓延出猩红色的锈痕。

　　殷怜寿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加快进步跟紧图陌。

　　她们坐同一辆车，车内本就还有两人，一位在驾驶，另一位和图陌一左一右将殷怜寿和宁渊夹在中间。
　　幸亏这车子够宽敞，殷怜寿不大舒服地调整坐姿，视线漫不经心扫过车门，被旁边沉默严肃的中年人盯了好半天。

　　图陌轻声道：“没关系的。”
　　对方才停止凝视。

　　前照灯随着车辆前进把路边风景展示给她们，可惜范围有限，破落的建筑之后鬼影憧憧，呼啸的风声偶尔穿透紧闭的车窗，好似远方传来的尖叫。

　　“要多久才能到你们的目的地？”宁渊皱眉，在船上就待了许久，止痛泵开始失效，现下被一辆陌生的车子载着前往人生地疏的未知去处，更是加剧了她的不适和不安。

　　“马上。”图陌笑笑，低头将宁渊使用的那根有些翘起的临时拐杖放平，“我们不是一直坐车的。”

　　果然，汽车行驶了没多久，他们抵达了另一个码头，来处的海岸已经模糊，夜色里江水奔流，黑绸般延伸向远方的群山。
　　车辆逐渐减速，却没有停下，而是直接经由巨型江轮船尾的跳板驶入其中。

　　殷怜寿打量四周，比起方才的救生船，这艘船算得上崭新了。

　　汽车舱十分宽敞，视野清晰。殷怜寿乘坐的车辆停稳的时候，她恰好看见罗羽帆被推进电梯里。

　　“你们也需要先将伤口处理一下。”与同事们的如临大敌相比，图陌松弛许多，“跟过来吧。”

　　殷怜寿搀住宁渊，方便她拄着拐杖下车。
　　脚步声在舱内纷迭，传来回响。

　　多亏真理号上的噩梦之旅，殷怜寿看哪里都觉得心里毛毛的，仿佛食尸鬼随时会跳出来一般。

　　“如果需要的话，学会里有专业的心理治疗部门。”图陌瞥她一眼，告知道。

　　“还是不了。”殷怜寿摇头，“有一些糟糕的回忆。”
　　花信那群江湖骗子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

　　医疗室在三层甲板上，窗明几净，各种专业房间占据了几乎一整条走廊——说是船上医疗中心更为恰当。

　　医生叫她们躺进一个卵形仪器中分析伤情，殷怜寿睁着眼睛，眨也不眨，但并未发现什么奇异之处，好像只是寻常地躺了一会儿。

　　她的肩伤果然并不严重，医生从骨头缝隙处推进一剂药品，她感觉到些微的热和痒，以及止痛泵效力减退后的一点刺痛，就再没有别的不适了。

　　“三个小时后，如果没有不适感，就可以把固定物拆掉。”医生熟练地绑好她肩膀，防止愈合过程中错位，嘱咐道。

　　上次在专业的医疗机构治伤还是在57号巢城，那次她昏过去了，眼下十分惊奇。

　　宁渊不太幸运，膝盖骨有损伤，需要另行打印一个骨骼模型，做个小手术。

　　殷怜寿坐在外面等她的时候，恰好罗羽帆出来。

　　她是躺着进去的，如今站着出来了。
　　真应该在这里挂几个“妙手回春”的锦旗……殷怜寿胡思乱想，尽量忽略罗羽帆冷淡的目光。

　　洪胜在等着她，两个人相伴离去，低声交谈着。

　　真是难捱。她们消失在视野里后，殷怜寿猛地垂下头。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像过去一样平静祥和地相处。

　　“说起来，巢城当今的医疗水平非常不可思议。”殷怜寿跟图陌没话找话，“和其他行业的科技水平完全不匹配嘛。智能组没什么好玩的，交通手段也很平庸。”

　　图陌模棱两可地笑了一下，“自从巢城模式以来，大多数的科研重点都放在污染相关事宜上，人们发现了一些作用十分有趣的物质。”

　　殷怜寿伸向肩膀的手指停下来，“嗯？是我理解的那样吗？”
　　注射进伤处的药剂在感知里变得格外灼热。

　　“人类恐惧污染，不代表乖乖等死，自然要寻找生路。”图陌睨她，“放心，药品有固定规格，是实验室培育出产的。”

　　“哦哦。”殷怜寿松一口气，把刚才思考的可怕之事驱逐出脑海。
　　片刻后，她又纠结：“怎么个培育法？”

　　图陌看着她，长叹一口气，“你果然和「无迹者」不是一路人，这点还蛮让人放心的。”

　　这是讽刺她还是在赞赏她的人格啊？殷怜寿摸摸鼻子，转头对着宁渊进入的小型手术室发呆。

　　看到对方步伐稳健的走出来，殷怜寿简直想给医生鼓个掌。

　　图陌也安心地微微笑起来：“船上安排了你们的房间，去休息吧。”

　　“不再看着我们了吗？”宁渊问道。

　　“事已至此，我希望能逐渐养成信任你们的习惯。”图陌耸肩，“但我的同事们还有许多疑虑，某些特别时刻，还望你们配合。”

　　她们默认了。

　　“下一站，我们会将救助的普通居民交由巢城议会负责，然后再前往学会。”图陌补充道。
　　“希望你们能尽快适应那里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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