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的夜晚

　　天亮了，我的故事也画上了句号。

　　照片在我手上，照片上的笑脸在我眼睛里，眼里泛起泪花，我看不清他们样子。而实际上，他们什么样子我也确实记不得了，因为从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们。而人，都是有变化的。

　　对此，我有遗憾；对此，我也有疑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想不通，我不能简简单单把它归结于“年轻”。因为年轻，我们总是丢三落四；因为年轻，我们也总是不懂得珍惜。

　　人这一生，像乘一辆公共汽车。和你同乘一辆的，是属缘分；和你不乘一辆的，是属路人。一路上，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下了车的人去往了别处，而你的车还在往前跑，再见就难了。不过城市再大，它也有界有边，你要想见一个人，总不能几年都走不到。

　　那，又是因为什么？

　　我想是生活。生活像潮水，推着你不由自主往前走，你想回头等一等都不行。生活，抹平了你走过的足迹，甚至有些人、有些事儿统统都顾不得了。生活也越走越沉重，你又能顾几个？何况这时候的你还拖家带口。

　　人，走着走着就走成了一个人；生活，过着过着脸上很难再见笑容。吃过生活的苦的人也总爱回忆，回忆那些美好的曾经。曾经是什么？是年轻。年轻过后呢？是无奈。无奈的你唯有硬着头皮往下走，走上荆棘，走上坎坷，走上生活的深处……

　　想到这，我又往下想，想这几年的种种。种种都是不情愿，也都是无可奈何。

　　我面试，面试一个我不喜欢的工作。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还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而生活还要继续。

　　面试官说：“你说吧。”

　　我说：“你问吧。”

　　面试官嘴角一撇，脸上微有不虞，不过在我的要求下，他果真问我了：“干过什么，你又会什么？”

　　我说：“我懂股市。”

　　面试官呀的一声，佯装诧异，说：“懂股市啊。”跟着又漫不经心的说：“能弄懂股市的，这世上可没几人。”

　　我说：“也不那么太懂。”

　　面试官说：“那是怎么个懂法儿？”

　　我说：“有技术投资，也有价值投资。不过我更倾向于价值投资。”

　　面试官说：“就说你擅长的。”

　　我说：“价值投资？”面试官嗯了一声。

　　我唯有再说：“价值投资就是投资企业未来，未来的预期现金流。这关乎两个方面，一是未来的真实现金流入；二是现金流与之前预期的差异。现金流关乎企业业绩，预期差异关乎企业估值。而股票价格正是取决于企业业绩和估值。”

　　面试官说：“还有呢？”

　　我说：“我说完了。”

　　面试官吃惊，说：“说完啦？”跟着语调放缓，说：“你说的都是书本上的。”又说：“干工作讲究实践。”

　　我说：“实践就是炒股。”

　　面试官摇了摇头，说：“实践不是炒股。”

　　我说：“不是炒股是什么？”

　　面试官说：“是探究背后的逻辑。”

　　我问：“什么逻辑？”

　　面试官搁下手里的本子，开始给我说道理，他说：“你刚才说的，理论上也都对。”他又说：“不过光有理论可不行，你得实践。实践是什么？是怎么预测未来现金流。这关乎行业景气度，也关乎企业核心竞争力。还有什么？手里的订单啊。有多少订单，又有多少产能，这就决定了它的未来现金流。这还不够，企业收入确认节点是什么，付款方式和期限又是什么。这牵扯到商务，也牵扯到财务和法务。里面有的是真，有的是假，究竟是真是假，都得去调研。”他又问我：“你调研过企业没有？”

　　我摇了摇头。

　　面试官说：“你也没干过投行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

　　面试官说：“等你干过投行你就知道了，这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不一样。”又说：“而且我这是VC，投的都是早期，甚至有的都没收入，更是没法儿测算现金流。”

　　我说：“那要怎么投？”

　　面试官说：“先找赛道，有了赛道再找赛车手。看什么，看他商业模式，看他竞争优势，重要的是看人，看这人能不能成事。成事你懂吗？”

　　我摇了摇头。

　　面试官又说：“你有没有发现，有的人一辈子什么也干不成。而也有很少的人，他无论干什么都能干成。而我要找的就是很少的那些人。”跟着他叹息一声，说：“不过嘛，投资是门大学问，就算调研的再万无一失，到头来十个项目也得有九个白瞎。白瞎你懂吗？”

　　我说：“就是打水漂，在期货里叫穿仓。一旦穿仓，一毛钱也别想拿回来。”

　　面试官赞同我，说：“对啦。这商业竞争太残酷，市场又瞬息万变。企业得走稳，而且光走稳还不行，你还得快，这又快又稳才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跟着又心有敬畏，说：“我说的是有可能啊，投资可是九死一生。”

　　我听了蛮有兴趣，说：“你说的这些，我有兴趣干。”

　　面试官说：“你现在还干不了。”

　　我说：“我可以学。”

　　面试官说：“我这不招实习生。”

　　往后我又在职场奔波了几年。那几年过的卑微，因为卑微，我也勉强踏进了别人家的大门。之所以说是别人家，是因为我很难和他们过成一家人。工作中，没人会提携我。我卑微的学，卑微的干。学得忍气吞声，干得也如履薄冰。不成想，学了几年，干了几年，我依然很难在那立足。

　　我感叹：生活不易。

　　再后来，我成家也有了孩子。成了家有了孩子总离不开一个字——钱。钱这个字带着铜臭味儿，闻起来——俗。可世界本就是一个俗，所以才叫俗世；人和人说话也是一个俗，所以才叫俗话。在俗世，说俗话。俗世里有钱，俗话里说钱。

　　城市里，没房子的人得是穷人。有房子的人呢？有人是富人。不过也有人他比没房子的穷人还要穷，因为房子不全是他的，另有一半属于银行。这样的人睁开眼就得花钱，以至于花在别地方的钱不得不精打细算。这样的人像蜗牛，身子是软的，只得用“房子”来罩着他。他把“房子”背在身上，他还能直起腰杆子？

　　我，就是个蜗牛。

　　股市里我挣了两个钱儿，之所以是两个而不是十个、一百个……是因为我到底没弄懂股市。挣了十个钱，又赔去了八个，到头来就只挣了两个。

　　俗世里说俗话。

　　俗话对我说：“这些年你混的怎么样？”

　　我说：“还行吧。”

　　俗话说：“就只还行啊。”口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

　　我问：“你怎么样？”

　　俗话说：“我可不得了了，我买房了。”又说：“嗨，这不得结婚嘛，不买房怎么结婚？”俗话又问我：“你结婚了没有？”

　　我说：“没呢。”

　　俗话说：“那你一定还没买房子了！”

　　我憋红了脸，说：“房子嘛，要买也快。”

　　俗话说：“那你可说错了。这世上，钱难挣，屎难吃。”

　　听了俗话的话，我打肿脸充胖子，拿着股市里挣的那两个钱，又从银行贷了款，到底买了个房子。我用房子罩着我，这样我就能和“俗话”平起平坐了。有了房子我背着它，成了一只蜗牛，走得老慢老慢了。

　　我感叹：人生不易。

　　“叮叮当当”，厨房里响起锅碗瓢盆声音，妻子起来做早饭了。我望了望窗外，天已大亮。我干坐了一夜，眼皮也没合一下。这一夜过得好快，快得都未曾有倦意；这一夜过得也好慢，慢得我又像重活了一回。

　　厨房里响起妻子的声音：“起来啦。”

　　我听见，啊了一声。妻子又说：“起来吃早饭，再送儿子上学，别晚了。”

　　我又啊了一声。我拿起照片，手指一一划过照片上的人，像是和他们招手，又像是和他们挥手。我起身，走到书架前，把它插进最里面的角落里。

　　门“嘭”的一声推开，妻子张头就是一句：“叫你起来，你得懒死？”她看我已穿戴整齐，又说：“起来了，还不赶紧出来？”

　　我又啊了一声，没做过多解释。

　　我和儿子出了门，儿子说：“爸爸，我不想上学。”

　　我说：“不想上也得上。”

　　儿子又问：“为什么？”

　　我说：“人都得上学，上完学，再上班。”

　　儿子说：“我也不想上班。”

　　我说：“上班和上学一样，不想上也得上。”

　　儿子听了，眼睛红红的。

　　全书完
　　2023年8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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