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进制

　　出了病院，我因为没吃早饭，有点头晕，因此没有立刻乘车回去，而是去了上次那寿司店。吃碗拉面再说吧——其实我大可以去别的餐厅，或许还便宜些，但出于某种路径依赖，以及可笑的怀念，我还是来了这里。
　　“大切な人と一緒に——”那宣传海报仍然在这。对我来说，谁又是那最重要之人呢。
　　等餐的间歇，我拨通了朱晴的电话。
　　“您好？”
　　“朱晴姐，是我。小弦。”
　　“怎么了？”
　　“上次晓音的事——”我没说下去。
　　对面沉默着。
　　大概过去了半分钟，她才回答说：“这算是公事，还是私事呢？”
　　我答道：“算公事也行——她怎么了？”
　　“她没什么事。我只能这么回答你。”对面冷冷地答道。
　　“真的吗？”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但现在没事了。”
　　“什么错误？”
　　“请容许我向你保密。”
　　“我理解——那私事呢？”
　　“出了一点意外。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还有别的事情吗？”
　　“有的有的——你们是不是在招募试用者？调频器的。”
　　“是。怎么了？”
　　“您看，我能参加吗？”
　　“可以是可以——但要授权。”
　　“授权？”
　　“对。要有渚江联合高层的保证书才行。”
　　“保证书的话，您给我签一份不就好了？”
　　“我的级别不够。而且——”
　　“到底要什么级别才够呢？”我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说话。都是主管，为什么铃的父亲可以，朱晴姐就不行呢？
　　“机密。不好意思。”
　　“私事！私事——”
　　“我真不知道。”我听见她的叹气声。
　　我跟朱晴道了谢，便挂断电话。大概主管与主管之间，还是有差别的——或者说，过了几百年，渚江联合人才凋零之际，主管这名衔也升值了。不管怎么说，至少顺着这个思路，准没错。铃的母亲，那一袭黑袍的剑客，当时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但总之比起几小时前，现在我有了解决事情的路径，尽管只是唯一的路径，也聊胜于无，况且能看到明确的对岸，便胜于一切了。
　　拉面到了，淡白色的猪骨浓汤，浮着一层油花；浅黄的拉面中间，放着两片叉烧，圆圆的、薄薄的。一个对半切的溏心蛋摆在旁边，蛋黄的流心反照着橙光。
　　大概想的事情多了一些，此刻我竟然没有什么胃口。以后该怎么做呢？总之不能够再拖下去了，无论是芷琴还是铃，都等着我的回应。但我还是慢慢吃着，一来浪费是恶行，二来，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饿着肚子什么都干不成啊。
　　我准备拟定一个计划。首先要快。
　　但在解决这一切之前，也许我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芷琴和黄旭的事情，必须得有一个答案。
　　我拨通了子清的电话，对他说了我的计划。
　　“你疯了。”
　　“我是疯了。”
　　“你这么干是没用的。”
　　“有没有用，还得试试再说。”
　　“你就不怕身败名裂吗？你以后没办法见人了。”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况且还不一定实行呢。”
　　“不管实不实行，我都很难去那样做。那样只会害了你。”
　　“别这么大义凛然了。我都无所谓，你有什么。”
　　“你知道我现在想到什么话吗？”
　　“什么话？”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确实有够壮烈的——请你别当那秦舞阳。”
　　“当然，我的偶像一直是高渐离。”
　　“那就帮我这个疯子，帮到底吧。”
　　“我尽力。”

　　放下电话，面已经放凉了些许，随意吃了一点，又拿起电话，按了小黎的号码。
　　“啥事？”
　　“你的手机，想来想去还是得还你。”
　　“你就用着吧。不要紧的——真要还的话，等你换了新手机再说吧。”
　　“好。”

　　我拨给陈峰。跟他说了我的计划。
　　“傻*。”
　　“怎么了？”
　　“我说，你是傻*，你这个大傻*。天字第一号的——大傻*。没有别人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了，不知道你脑子是怎样长的。整天给些让人眼前一黑的提议。”
　　“还有别的办法吗？”
　　“你大可以完全撇开不管的。没人要求你。包括王芷琴也没说过一句。整天背负着所谓的责任，搞得自己苦哈哈的，有必要？”
　　“我是傻*，我乐意。你有意见？帮，还是不帮？”
　　“傻*才去帮你呢——只有我这样的傻*。现在搞得我都进退两难了。”
　　“谢谢你。”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佳勇的电话。
　　“怎么了？”
　　“可能要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渚江联合的那个计划。招募志愿者。”
　　“什么计划？”
　　“试用调频器的。”
　　“有这个计划吗？我没听过。”
　　“你可以问一下你爸。”
　　“稍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也就不到一刻钟的事情，他打回来了。
　　“确实有个这样的计划。你怎么知道的？”
　　“你就别管我怎么知道了。我需要你搭一把手。”
　　“直说吧。”
　　“大概有个保证书。我希望你能帮我填一下。”
　　“为什么？就冲你是我的朋友？”
　　“招募志愿者的是你们公司啊。换言之，是你们需要志愿者，而不是我需要你们。我不清楚这事成了你们能从中获取多少利益，但肯定不少——否则也不会免费送人跑来跑去了。现在是我在为渚江联合服务呢，你想想看。”
　　“行。咱先不说这个，”他顿了一下，“你知道我是不够权限签保证书的。”
　　“嗯。”
　　“我只能拜托我爸。”
　　“对。”
　　“但是我爸也没有实权。签不了字。”
　　“究竟要多高的权限？”
　　“他刚刚跟我说了，我复述给你听——在2646年，上层且有渚江血统的人员；2021年，有渚江血统的三等以上管理人员。”
　　“三等以上？你们这个等级制度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六百年后有了上层中层之类的区分，没想到现在也有——”
　　“你以为那种区分，是怎么出来的呢？我知道得不多，应该一直就是沿用这套。不知道为什么简化了。”
　　看来我比他知道得要多。这种简化，恐怕正是因为黄昏战争。
　　没等我回应，他继续说道：“我爸是四等管理人员，职权不够。他会转而拜托我大伯或者二伯，他们才有签字的资格。”
　　“就是麻烦了一点吧。”
　　“何止！我又有求于他们了。意味着什么呢？他们肯定会以我回公司为筹码……”
　　“你就用刚刚我的理由，去应对他们不就好了。”
　　“除了我以外谁会听你这套呢。所有人都是蝇营狗苟，只看着对自己是否有利。你应该听说过公地悲剧吧？就是这么个道理。”
　　“那你正好从出世到入世，去解决这些问题嘛。”
　　“解决啥啊？我能找点自己的兴趣，安安稳稳当个富家翁就足够了。在公司里，我的起点还是太低太低，与其和别人争得头破血流，倒不如谋个无公害的职位，做点不起眼的贡献算了，”我听见他笑了一声，“真要争权夺位，就交给我儿子孙子去做吧。”
　　“所以你还是想回公司。”我笑道。幸好我窥见了历史，否则真没把握说这话。
　　一阵沉默。
　　“也许真被你说中了吧。”

　　放下电话，面已经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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