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乱长安

　　“嫂嫂怎么一直遮着脸啊？”

　　赵月儿看不到她的面容，于是好奇地问起来。

　　“因为。。。因为。。。”

　　林雪奴支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委实是不好意思说她出不愿见人的原因。

　　一旁的素心憋住笑，说：“小姐，您该是和月儿小姐见见面才是。不然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定是要后悔的了。”

　　其他人不知就里，纷纷抬眼去看林雪奴。

　　只见，她慢慢地放下袖子来，小心翼翼地去看赵月儿。

　　而那边，赵月儿也好奇地向上打量她嫂嫂。

　　待那大小两个人儿都瞧清楚了对方的模样，顿然都呆住了，而后又同时双双嘟起嘴巴来。

　　“月儿。。。”、“嫂嫂。。。”

　　两个人、四只眼，全都肿得仅仅剩下一条缝儿。姑嫂二人一下子竟是生出了同病相怜、“肿”逢知己之感。

　　“啊呀，林家小姐的眼睛怎么也肿成了这样？可是身子骨还不舒服？”陈嫂和王婆子都道。

　　林雪奴谢过二人，怕她二人担心，便说囫囵说身体已是好了的，但绝口不提她眼睛肿的原因。

　　“绯哥哥快看，嫂嫂也成了小花猫了。”那边赵月儿回身，对赵绯道。

　　赵绯好不无奈，说：“是了，你二人都是爱哭的花猫。快来用饭吧，饭菜都要凉了。”

　　林雪奴红了脸，她现下这幅样子是不敢抬头去看赵绯的。但她心里甜甜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赵绯开她的玩笑。虽然这句玩笑话儿，明显多多少少沾了些赵月儿的光。

　　“嗯！”赵月儿点头，她拉着林雪奴一起落座到赵绯附近。

　　而有了赵绯的出言解围，陈嫂和王婆子也不再围着林雪奴问东问西，二人开始操持着饭桌上的事了。

　　赵月儿坐在赵绯和林雪奴中间，一只手牵起哥哥，一只手牵着嫂嫂。她左一眼、右一眼地看那二人，小脑袋像个拨浪鼓似的，还高兴得一直呵呵笑。看她这样，赵绯也不好扫她的兴致，林雪奴那头显然也是这样的心思。

　　于是二人权且不出声，就让小妹玩着、闹着。

　　随着饭菜上齐，主人家便开始用饭了。

　　林雪奴有点子吃惊，桌上的菜肴全是南方的菜色，好些还是她打小就爱吃的。

　　“林家小姐多用些。听咱们后厨扬州的师傅说，好些都是平日里您爱吃的呢。”王婆子笑着劝道。

　　“小病方愈，确是该多用些。林家小姐本就身子骨单薄，多用些也无妨，不碍事的。”陈嫂也劝她道。

　　林雪奴含笑应是。

　　赵月儿吃得很香。看大家都劝她嫂嫂多吃，她便也在旁凑热闹。

　　殷勤地帮林雪奴布菜，赵月儿奶声道：“嫂嫂多吃，这可是绯哥哥专门去了趟厨房才定下来的菜品呢。”

　　“嗯呵。”赵绯闻言，差点呛到。

　　斥她道：“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饭。”

　　“哦。。。”遭了训斥，赵月儿不敢再乱说话了，好好吃起饭来。

　　林雪奴心下感动。

　　“谢大人。”她声音极小，谢过赵绯。

　　默默点了点头，赵绯始终低头着吃饭，仿佛方才无事发生过一般。

　　主人家夫妇这般表现，看在赵府众人眼中，一对璧人是好不相敬如宾，好不举案齐眉啊。大家伙看得是无不欢喜，无不欣慰。

　　暗想，林家小姐尚未过门，已是和家主恩爱如此。等八月十五正式过门以后，怕是更要如胶似漆了。

　　用饭后，下人们忙活着收拾残羹冷盘。主人家则移步到偏厅饮茶。

　　上过茶点后，陈嫂和王婆子也各自忙碌去了，厅内剩下赵绯、林雪奴和赵月儿。

　　赵月儿捧着一只白糖糕，吃得香甜。

　　林雪奴则开口，询问起赵绯不上朝、赵月儿不去文学馆的事来。

　　喝了口茶，赵绯放下茶盏。

　　只是回说，朝堂上的事，他自有打算。不需林雪奴费心。月儿是因着眼睛哭得红肿，方休息一日。明日，他二人该上朝的去上朝，该求学的去求学。倒是青隼和哲别明日起休沐，会到府上小住。

　　听赵绯道，明日便要恢复去文学馆了。瞧了瞧手里的糕，赵月儿扁了扁小嘴，把它放回到了盘子里。

　　赵绯接着说，近来城里很是不太平，不明身份的贼人潜伏于暗处，借机行凶。昨晚凤仙那事，便是前车之鉴。

　　“闲来无事，林家小娘子该留在府内，尽量不要四处走动。白日有老四守卫，夜间则有夫子在。青隼、哲别每逢休沐也会到府上借住，是眼下最为安全的地方了。”

　　稍作思衬，他还道，寒松楼那里虽是热闹，但人来人往的，很难说没有坏人混杂在其中，还是少去为妙。

　　“或者说。不去，最是为妙。”说完，他提起茶盏，喝起茶来。

　　除了寒松楼外的那些话，都是赵绯的真心话。而刻意提及寒松楼可能隐藏着危险，则是赵绯为了避免林雪奴跑去赫连万华那里去自投罗网，而故意胡诌的。事实上，寒松楼比起赵府还要更为安全，毕竟那里可是“夜枭”之众的大本营。

　　“鲁夫子武艺高强，昨晚若是没有夫子及时出手相救，雪奴怕是会没命了。昨晚一下子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雪奴还未好好地向夫子道谢。今日，雪奴定是要当面好好地感谢夫子的救命之恩了。其实，雪奴有事，想向大人求证。”

　　“林家小娘子请讲。”

　　“夫子她。。。她白日里陪同月儿求学，夜里要负责看护府上的安全。大人与她二人之间，当是彼此异常信任了。”

　　没有理解林雪奴的弦外之音，赵绯想也没想，张口便回道：“确是如此。”

　　林雪奴低下头，“哦”了声。

　　她其实想问的是赵绯与鲁鲁二人之间的真实关系。

　　“那、那大人同赫连楼主呢？”她谨小慎微，接着问道。

　　“赫连？”

　　赵绯纳闷，林雪奴怎么又问起了赫连万华来了？先是询问鲁鲁，然后是赫连万华。难不成，这林家小娘子已是探查到了什么？

　　“她二人都是绯的故友。绯与她们相识已久，彼此信任实属正常。”

　　“只是故友么？”林雪奴抬起头来，面上隐约透出些丝的喜色来。

　　“不然呢？林家小娘子因何有此一问？”赵绯有些刻意地问道。

　　“无甚么，雪奴只是问问。”林雪奴慌忙将头重新低了回去。

　　看了她一眼，赵绯没再说什么。

　　心里头暗自盘算，确是该明令禁止，不让这个林家小娘子跑去寒松楼为妙。这丫头实在精明，需得多提防着她些。

　　一番闲言过后，林雪奴记起正事来。

　　实则比起她的安危，眼下她更加担心赵绯的处境。

　　主动将花公公先前给她讲的朝堂上的那些事，都说给赵绯听。并且，也大致说了说她对赵绯现下所面临困境的一些看法和想法。

　　林雪奴建议明日早朝，赵绯应阐明关于处决辛守财一事的真实情况，避免圣上与满朝文武继续被秦参赞蒙骗煽动。还有打伤黄二郎的事，即便那日赵绯出手是重了些，可黄二郎也确有欺压百姓之恶行。如此，也姑且能算作是“事出有因”吧。

　　不得不提，听完了林雪奴的话，赵绯确是再次对这个小女子刮目相看了。

　　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形势变幻莫测。她不过是一介平民商家之女，竟也能说出一些恰如其分的灼见真知来。

　　且她说的好些话语，与宫中那位大人所说的话也能大体契合上一些。须知，那位大人可是胸怀将宰之才，身负治世之能啊。

　　赵绯心生慨叹，林家小娘子好生厉害。比起他这个少识文墨的粗人来，当是不知强上了多少。以后，希望月儿也能如此才好。

　　心有沟壑千万，但赵绯面色如初。

　　谢过林雪奴的建议，他回了句“知道了”。

　　其实，还有很多的事情林雪奴是并不知晓的。譬如，此时事态的发展远远并不像当前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御史大夫”赵绯当然可以按照林雪奴的建议，在朝堂上痛陈是非，据理力争。而“弄臣”赵绯则不行，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根本由不得他来做主。

　　赵绯面无表情，回答还这样简短。令林雪奴顿感揶揄。

　　仿佛她是个多嘴多舌的人，做的事也都是些画蛇添足的事。

　　饶是这般，她的心里仍是惦念着赵绯。

　　“那明日，大人是会依花公公之所言，当众向秦参赞与黄侍中低头认错、赔礼道歉？还是说，会听雪奴的建议，在圣上与满朝文武面前将事实陈述清楚？”

　　“在林家小娘子看来，绯会怎么做？”

　　林雪奴摇头，说：“大人的心思，雪奴猜不透。或许，这两种办法大人都不会采用。”

　　端起茶盏，赵绯假模假式地嘬了口茶。如从，才藏住了他嘴角的笑。

　　用茶后，主人家便返回各自的院子。

　　唯有赵月儿不肯回去，说夫子还在睡觉，怕吵了她睡觉要挨骂，便赖在赵绯的小院里。

　　赵绯心知小妹是想多和他亲近亲近，也就默许她留下。

　　留赵月儿在书房习字，赵绯则换上练功服。

　　他的小院里放置了很多习武器件，有梅花桩，还有箭靶箭矢、几类刀剑等。

　　打上几路拳法，舒展开全身筋骨。

　　赵绯但觉身心舒畅。

　　去取兵器，准备锤磨锤磨刀法。恰好路过弓箭与箭袋，他回忆起在扬州和郭蓉蓉比箭的情景来。

　　改了主意，背上箭袋，他提起反曲弓。

　　安置好箭靶后，人退回来。

　　提弓搭箭，瞄准放矢。

　　“咚”的一声，箭矢没入了靶心。

　　那厢边。

　　素心去找陈嫂问一些事情，林雪奴回了自己的小院。

　　进屋来到案旁，选了本书，她准备小读。

　　忽然间，有一些声音随着清风送入窗来。

　　林雪奴听着听着，心跳渐快。

　　这些“咚、咚”的声音应是没错，与在郭府赵绯与郭蓉蓉比试射箭的时候，箭羽中靶的声音一样的。

　　林雪奴顿时没有了看书的心思，她好想亲自到赵绯的小院看看。那人挽弓射箭的身姿是何其威风凛凛、锐不可当？

　　那样的赵绯太让林雪奴为之着迷了。

　　心中激动非常，林雪奴在屋内来回地踱着步子。

　　但踱来踱去，她却是没能提起勇气走出门去。

　　冷不丁地，她想不到有什么好的理由去赵绯那里。再者说，要她以眼下的这一幅形容去见赵绯，她属实有些自惭形秽。

　　跑到镜子跟前，她端详起自己来。眼睛的红肿还没有那么快地消退下去，甚至看上去和午间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瞧着她有些滑稽的脸，林雪奴灰心丧气。

　　猛地，她站起身来。

　　甚是欢喜地说了句，“想到了！”

　　而后放下手里的书，高兴地出门去了。

　　十几支箭过后，林雪奴出现在了赵绯的小院门口。

　　停下动作，赵绯去看来人。

　　林雪奴端了一个小铜盆，盆里装着水，还在冒热气。两条毛巾搭在盆沿上。

　　她平日里十指不染春水，即便是端茶倒水这类小事，也都有下人伺候。

　　所以端着一小盆水，短短一段路程走下来，她这会已是出了好些汗。

　　林雪奴不觉辛苦，她对赵绯道：“月儿的眼睛应该也还没有消肿，应是热敷一下。不然，要耽误明日求学了。”

　　赵绯认同她的话，“劳烦林家小娘子费心了，月儿这会儿正在屋里习字。”

　　“哦。”林雪奴好不失望，她打错了算盘。

　　月儿既是在屋里，那么她也需得进屋去。可进了屋，还如何欣赏赵绯射箭了？

　　垂头丧气地进院来，她这时候倒是觉出两只胳膊酸得紧了。

　　在林雪奴暗自低落的工夫，赵绯已是到了她的近前。

　　自她手里接过水盆。他单手端着，毫不费力。

　　转身于前方领路，赵绯道：“辛苦了。”

　　他身后的林雪奴闻声，连忙摇头。

　　甜甜地偷笑起来，林雪奴又觉得这会子她的胳膊不酸了。

　　把水盆放到石桌上，赵绯唤赵月儿出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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