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蝶与她的主人

　　苏恙抵达冰泉区时，这儿下着暴雪。

　　冰泉区通常只有在夜晚才会飘雪，这几日不知是为何，整日整日里下雪，守在树边的侍女觉得奇怪，但夏区主没有让她清扫这些雪，所以她也就没去理会。

　　直到看见落满冰霜的长桥上有人在行走，侍女心想，夏区主也没说过会有来客，她挥手，将堵积在桥头的雪散开。

　　苏恙快步往前走，他抬眸，眼底的寒意胜过这冰霜，侍女被苏恙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掀起裙摆往夏区主居住的木屋跑去。

　　苏恙收回目光，他低眸，看眼自己的左手，手腕内侧的黑蝶标志栩栩如生，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黑色烟雾，他感觉到了沈沐净带给他的暖意，但这暖意，他配得上吗。

　　苏恙继续往前走，额前盖住眼角的发被染上白霜，男子的气质无论怎么收敛，还是有一种针锋相对的芒意。

　　侍女来报，说苏恙来了，夏决放下茶壶，瞧着窗外的漫天风雪。

　　“夏区主，不见么？”侍女问。

　　夏决嗤笑一声，“让他在外边等我，他来找我，是为了沐净，我看他能在这儿撑多久。”

　　侍女哑然，退了出去。

　　苏恙准备走到那栋木屋前去，但眼前被堆积成山的雪是在沉默地告诉他，夏决并不想见他。

　　“苏恙。”雪堆那边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夏区主说了，如果你要见他的话，就在这儿等他，等到他愿意出来见你为止。”

　　苏恙不吭声，他挥了衣袖，端坐在雪地之上。

　　侍女确认着，“苏恙，你有听见我的话么？”还以为苏恙是走了，侍女小跑着，到雪堆旁，探出头瞧着苏恙。

　　他垂着头，看起来有几分虔诚，他衣衫单薄，露出来的手背肌肤有些被冻红，察觉到有人在窥探，苏恙抬眼。

　　依旧冰冷凌厉的眼神，眼中的执念很深，这给苏恙套上一层戾气。

　　侍女心中猜想着，“苏恙他，不会是喜欢上雾女了吧。”

　　*

　　三日后，夏决决定要见苏恙，他从温暖木屋里走出来的瞬间打了个寒颤，这雪已经下了好几日，苏恙若是还在的话，可能已经成了雪人。

　　怀着看好戏的心态，夏决来到雪山堆前，一见到他，苏恙立马站了起来。

　　苏恙拍拍肩上的雪花，嗓音低哑，“夏决，你可否有办法唤出沈沐净？”

　　“苏恙，你又要将沐净收复成你的圣器，现在又要让我唤出。”夏决无声地冷笑着，“你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苏恙不吭声，紧紧盯着夏决，生怕他夏决能跑了似的。

　　夏决一手挥平这堆雪，他来到苏恙身前，去拉苏恙的手。

　　苏恙疑惑地看向他，他“啧”一声，“我只是想看看在你身体里的沐净。”

　　看到苏恙手腕上的黑烟蝶时，夏决差点儿落下泪来，他对着苏恙的手腕，低声道，“沐净，或许我们的缘分才刚刚开始。”

　　苏恙低笑了一声。

　　夏决甩开他冰凉的手，冷声道，“得先找到那本古书，你现在随我去迷雾区。”

　　迷雾区已被封锁许久，船儿来到这片暗河之上，低头能瞧见河面的盈盈月光，回忆卷土重来，高大树木漠然窥视着船上的苏恙。

　　苏恙低眸，胸口处的钝痛让他呼吸停滞，目光隐隐落寞，那河底的，仿佛是沈沐净的影子，这感受来得迅速又突然。

　　苏恙抬手，注视着手腕处的黑烟蝶。

　　“怎么？”夏决冷哼道，“故地重游，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苏恙看他一眼，不说话。

　　“但还是迟了。”夏决轻声道，“即便你浪子回头又如何？”

　　苏恙抬眸时眨眼，听见树木移动根基的轰隆声，看见那条羊肠小道逐渐开朗，只是林中再无那些引路蝶。

　　“苏恙。”夏决下船时说，“这世上的一切事情，只要做错，便是步步错，就连挽回，也是一种错。”

　　说罢，他回头，看向目光阴沉的苏恙，“就算你唤出沐净，你觉得她知道一切之后，会原谅你吗？”

　　“我不求她原谅。”落下这句，苏恙率先踏入了迷雾区。

　　迷雾区无主多年，兽林中化作幻影的野兽逃了出来，嗅到陌生气息，它们激动到要大开杀戒。

　　“苏恙！”夏决看向要出手的他，制止道，“这只是幻影，我们躲开便可，要是在迷雾区掀起波涛，对我们找古书不利。”

　　苏恙收回手，黑色烟雾缭绕他修长的指，他出肘，将扑来的野兽幻影击灭。

　　可这些幻影太多，让心急的苏恙渐渐有些不耐烦，手腕处的蝴蝶标志闪过黑色的光，是在述说自由，苏恙握过手腕，看向夏决的背影。

　　“苏恙。”夏决一路穿过那些幻影，来到了这栋木屋前，他回眸，冲着神情阴郁的苏恙，“在面对困境的时候想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

　　两人进入木屋后，那些野兽幻影便将整个屋子给围了起来。

　　“苏恙。”夏决动了坏心思，“这些幻影扰得我心神不宁，不能好好寻找古书，你出去，帮我把他们击退。”

　　苏恙撇他一眼，对他找古书一事还算放心，便独自出去击退野兽幻影。

　　这些幻影与刚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现在的他们更大更强，苏恙使用灵力将他们击退，但他们还是会不知疲倦地再次袭来。

　　窗边，夏决收回不怀好意的手，“负心汉苏恙，你还真有脸来这迷雾区？”

　　夏决在木屋里寻了多久，苏恙就在外边跟那些野兽幻影纠缠了多久，待到深夜时，苏恙打开门进来，看见夏决站在床前沉思。

　　“苏恙。”夏决问，“怎么那些幻影还在？”

　　“你搞的鬼你能不知道？”苏恙瞥他一眼，走到梳妆台那边。

　　“那儿我找遍了，就是没发现古书。”夏决思索道，“就算这古书会被藏得很隐蔽，但也没必要这么隐蔽吧？你说沐净，会将古书放在哪儿呢？”

　　苏恙闷声不语，将梳妆台瞧了又瞧，看了又看。

　　夏决走过来时，苏恙正伸出手，将手指贴在镜子上。

　　夏决了然，“难道是在镜中？”

　　苏恙瞥眼他，换了只手，这手指被黑色烟雾环绕，现出一丝鬼魅的氛围。

　　很快，镜面像湖面般，泛起了波澜，夏决推开苏恙，苏恙那只胳膊，却被水波吸住，夏决问，“这什么意思？是只让你进去？不让我进去的意思？”

　　苏恙唇边泛起丝丝微笑，紧接着，他被卷入这镜中。

　　镜中的，是属于沈沐净的幻夜，苏恙如一个迷途知返的人，贪恋沈沐净所在的每处光影，他看过沈沐净心底的痛处，看过洁白纤细的她独自坐在房中，看过她一遍又一遍地想割坏自己的脸却又无法下手。

　　也看过她母亲对她最深恶痛绝的诅咒。

　　所处的空间忽然变换，苏恙推开小木屋的门，看见沈沐净坐在梳妆台前梳头，一头秀丽光滑的黑发，细窄的腰，白裙落于脚边。

　　苏恙往前走，来到她身侧，看见她那梦幻般的洁美侧脸。

　　她像个虚幻的人，或许在这幻夜中，她本就是虚幻的。

　　苏恙低眸，看着手腕上的黑蝶印记。

　　“苏恙。”是坐于桌前的沈沐净在唤。

　　苏恙抬眼，看见沈沐净印在镜中的微笑的脸，慢慢的，那镜中浮现一本陈旧的古书。

　　苏恙上前，轻轻地取了那古书。

　　苏恙走到门前时沈沐净忽然垂下了手，苏恙回眸，看见那镜中的脸正悄然落泪，似乎一场缤纷的落花。

　　苏恙轻轻合上门，听见屋里的沈沐净在说，“我们都这般了……我的幻夜竟还是会对你开放……”

　　离开幻夜时，四周散开镜子碎片，它们似乎是不满，将情绪发泄到了苏恙的身上。

　　片刻后，镜面如水浮动，夏决闭眼再睁眼，浑身是血的苏恙出现在他面前。

　　夏决道，“原来不让我进去，是为了保护我。”

　　苏恙瞥一眼他，“古书我拿到了，现在你就唤出沈沐净。”

　　“我们先出去。”夏决瞅一眼他，“先找个开阔的地方。”

　　苏恙随着夏决出来，他跟在夏决后边走着，身上的血腥很是闹人，夏决将余光挂在苏恙的胳膊上，“你这身上，是被什么戳的血洞？密密麻麻的。”

　　“镜子碎片。”

　　“想必那是沐净的幻夜了。”夏决脚步慢了些，问，“你在沐净的幻夜中，看见什么了？”

　　苏恙不吭声，并不会告诉他。

　　“对了。”两人来到一开阔处，一圈树木围着他们站，夏决拿过古书，对苏恙说，“等会儿我唤出沐净后，你必会晕厥，你要是有什么话想对沐净说的，也就不必说了。”

　　苏恙开口，“你来。”

　　也算是人狠话不多，夏决嗤笑一声，翻开古书，口中念念有词。

　　苏恙皱眉一瞬，接着就昏厥了过去。

　　三日后，苏恙醒来，身下是漂浮在河流上的小船，如夏决所说，在他晕厥之后发生的一切，他都不记得了。

　　苏恙抬手，手腕处没了黑蝶印记，他捂着胸口，感应不到沈沐净的存在，他心慌乱，又目光迷惘地看向天空，阴沉的空，仿佛他在某处秘境。

　　“如此。”苏恙低头，“你便走了么？”

　　*

　　重回迷雾区的沈沐净，心境已与之前不同，她避人不见，就算是心城城主枯河，她也拒绝相见。

　　某日，小黛忽然忆起往事，她由蝶化作人形，蹦蹦跳跳跑到正在跟小花朵浇水的沈沐净身边，“雾女，这回忆呢，我总觉得很遥远，却又觉得很近呢，那个大耳朵，雾女应该还记得吧？”

　　沈沐净浇花的手一抖，细水洒了小黛一腿，小黛嚷着跳走了。

　　“小黛。”沈沐净放下水壶，冲着小黛的背影唤。

　　小黛一顿，转过身来，看见沈沐净站在光下，一张温婉美丽的脸如净月般皎洁，树叶的影子落在她锁骨之上，她唇边没有笑意，眼里却隐含着期待，“随我外出一趟。”

　　小黛笑嘻嘻地问，“那雾女，咱们是去见夏区主呢，还是去见心城城主枯河呢？还是……”

　　还是那个每日深夜都来拜访，但沈沐净却闭门不见的苏恙呢？

　　“去见苏恙，要回原本属于我的。”沈沐净提着裙摆，往花草小径上走。

　　“真是不容易。”小黛化作粉蝶飞在沈沐净肩旁，“雾女你起码得有一月没出去看看了。”

　　“我本就不是爱出门的性子。”

　　“是吗？”小黛继续在她耳边碎碎念，“这一月里我听闻，幻陆里的人每天都在猜测苏恙会不会把守望之地给毁了，毕竟那几个区都是被他给……”

　　“好了小黛。”沈沐净不愿意听她说这些，用眼神将她警告了一遍。

　　小黛嘻嘻哈哈地在沈沐净身后飘了飘，“但是苏恙没有哦，听说过几日，他还要去心城跟城主枯河议事呢。”

　　“议事？”沈沐净停下来，问，“什么事？”

　　“这我就不知道啦。”小黛闭上了嘴。

　　傍晚，沈沐净与小黛两人，乘船来到花落市，也就是苏恙的住处。

　　木楼安静，被洒上夕阳的余晖，水声潺潺，鸟儿轻声鸣叫，沈沐净下船，一步步慢慢地走着，她能回忆起许多事情，每篇回忆里，都有苏恙的影子。

　　“雾女，你落在这儿的是什么东西呀？”小黛问。

　　沈沐净撤回脑海中的那些回忆，沉声道，“小兔子。”

　　“小兔子？”小黛笑道，“他只是个长了大耳朵的精怪呀！”

　　穿过花香四溢的小院，沈沐净扣响了门。

　　门被拉开，戒百鬼的脸有些惊愕，“沈，雾女，你怎会来？你不是不愿见苏恙么？”

　　“苏恙他人呢？”沈沐净说，“我有事要跟他说。”

　　屋里没有大耳朵的身影，沈沐净皱眉，“小兔子也不在这儿？”

　　“苏恙前几日帮他寻回了那三个兄弟，他们四个吵吵闹闹的，在家根本待不住，苏恙便为他们又开了个情报所，情报所就在你来花落市的路上，没瞧见么？”

　　戒百鬼一边说话，一边帮沈沐净倒好了茶水。

　　沈沐净冷淡地开口，“他倒是没闲着，做了很多事。”

　　“你先坐，我去给你拿你爱吃的糕点。”戒百鬼说。

　　沈沐净微微低下头，以往那些记忆似乎不舍得离去，千转百回的。她闭了闭眼，心腔有些澎湃。

　　“苏恙去哪儿了？”沈沐净说，“他不在的话，我还是先走吧。”

　　这话说完，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沈沐净坐立不安，还有些焦躁，她在小黛的提示下侧目，看见苏恙就站在她身后。

　　苏恙嗓音低沉，“沈沐净，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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