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死后普天同庆

　　燕渺从台阶上站起，踱步到舒倦身后，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走，喝酒去。”

　　舒倦颔首，“好。”

　　燕枉然经过，听到他们的谈话，高声嚷了起来：“燕渺你疯了吧？都大半夜了还喝什么酒？你刚刚还没喝够么？长老让我们子时之前必须回去！必须回去！你——不——许——走！”

　　燕枉然喊道最后已经是声嘶力竭的状态，燕渺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拉着舒倦往外面走去。

　　两人在城里转了一圈，大部分酒馆已经打烊，好不容易从一间小作坊里搞到两坛燕渺钟爱的桂花酿，一人一坛。

　　燕渺拔开坛塞，甜香气味扑面而来，她深深嗅了一口，感觉一切心浮气躁的情绪都瞬间沉淀下来。

　　燕渺问道：“舒倦，你爹是不是很疼你们？”一听到舒砚轮椅的声音，舒沉渊就逃走了，应该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吧。

　　舒倦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回答道：“父亲平日里很忙，与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燕渺道：“总比我这个没爹的要好些吧。”

　　舒倦一愣，然后缓缓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阿渺不要难过。”

　　燕渺忍俊不禁，她一点儿都不难过，但是她想逗逗舒倦。燕渺故意装出一副忧伤的口吻道：“我从小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好难过呀怎么办！”

　　舒倦显得有些无措，他转过身，展开双臂环在燕渺身侧，笨拙地将她搂住，“阿渺，我可以当你的依靠。”说着，他清俊的面庞上浮起一层浅红。

　　燕渺弯起嘴角，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衣服擦去手上的酒渍，“舒倦你真好，对谁都像个小太阳，永远暖洋洋的。”

　　舒倦默然片刻，小声说道：“你是月亮。”

　　燕渺挣脱他的怀抱，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我是月亮？”

　　舒倦道：“其他都是黑的，但你是亮的。”

　　这个高深的比喻着实让燕渺摸不着头脑，她转眸看到舒倦脚边的酒坛还没打开，她连忙帮他打开，塞进他怀里，“喝完，别浪费。”

　　两人把酒喝光，事情的发展超出了燕渺的预料。她原本的设想是把舒倦灌醉，然后送他回去，趁机混入舒氏内部调查一下舒沉渊的事情。但是现在……燕渺呆呆看着清醒得能舞一套两仪剑法的舒倦，一时技穷。

　　舒倦道：“阿渺，我送你回去吧。”

　　舒家落脚的客栈在度厄城的东侧，燕渺的客栈在度厄城的西侧，因为城西的客栈最便宜。

　　燕渺果断拒绝：“不要！”

　　舒倦黯然。

　　燕渺道：“我送你回去吧！”

　　舒倦拒绝：“我自己可以回去，你送完我回去太远了。”

　　燕渺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那我今晚不回去了，住你们那儿。”

　　舒倦唇畔绽开浅笑，“好。”

　　燕渺走进客栈，客栈里静悄悄的，只有客栈掌柜在柜台前打瞌睡，瞧见燕渺，他立刻来了精神，笑眯眯地问道：“客官要住店吗？”

　　燕渺问道：“最便宜的客房多少钱？”

　　掌柜回答得飞快：“三两银子一晚。”

　　燕渺：！！！

　　城东的物价果然非同寻常，燕渺摸着自己荷包里压箱底的二两碎银，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深深的恶意。她眼珠一转，指着舒倦道：“不用了，我跟他睡一间。”反正她今天晚上也不打算睡觉。

　　掌柜嘴角抽了抽，大概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吝啬且厚颜之人。

　　燕渺扭头问舒倦：“好吗？”

　　舒倦红了脸，“好。”

　　舒倦的房间干净宽敞，清幽雅致，让燕渺再次见识到了人世间的参差。

　　燕渺四下打量，状似不经意问道：“你们舒家人住的都这么好吗？舒前辈住在哪一间？”

　　舒倦道：“都差不多，父亲住在二楼最东侧。”

　　燕渺点点头，往外间的美人榻上一躺，“舒倦晚安。”

　　舒倦局促地站着，“阿渺，你去床上睡吧，我睡这里。”

　　燕渺闭上眼睛，“舒倦，去里面睡觉，天亮之前不许出来。”

　　舒倦站了一会儿，最终顺从了她的意思，“阿渺晚安。”

　　燕渺静静听着，待舒倦呼吸平缓之后，她起身，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来到舒沉渊房间外，燕渺刚把耳朵贴上门板，形成一个标准的偷听姿势，房门便“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燕渺站在门口和舒沉渊面面相觑。

　　对视片刻，舒沉渊转身走进屋内，走到桌边点亮烛火，“进来吧。”

　　燕渺走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舒沉渊抬手设下隔音禁制，“你叫燕渺是吧？”

　　燕渺答道：“是。”

　　舒沉渊取出几件法器摆在桌上，一看就知不是俗品，“这些法器任你挑选，全都拿去也可以。”

　　燕渺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挑眉笑问：“舒前辈是想收买晚辈吗？”

　　“不是收买，是请求。”舒沉渊沉声道，“今日发生的事情，能否请燕小友不要告诉第三人？”

　　“不能。”燕渺斩钉截铁道，“人命攸关，请恕晚辈难以从命。”

　　舒沉渊眸色暗了暗，“燕小友有如此心性，实在难得。只是，恐怕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燕渺默然，她知道舒沉渊说的是事实。证据都被销毁了，而舒沉渊在道盟又颇有威信，单凭她空口之言，毫无说服力。

　　舒沉渊道：“看来燕小友也认同我的话。”稍作停顿，他补充道：“燕小友，我并非畏罪，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燕渺道：“我知道前辈也是受害者，身不由己，可是前辈伤人性命也是事实。”

　　舒沉渊扶着桌子坐下， “燕小友，我可以承担所有的后果，我也可以公开谢罪。但是目前我还不能这么做，请你给我一些时间。”

　　燕渺态度坚定，“可是前辈，你身上的法术不会给你时间了。谁都无法预测下次发作是什么时候，一旦发作，就连前辈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不是吗？”

　　舒沉渊弯腰卷起右腿裤腿，腿上伤痕斑驳，伤口间可见流动着的蓝色灵质。他目光沉沉看向燕渺，“所以，我恳请你帮助我破除我身上的法术。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吗？只要恢复正常，我会亲手抓住他交由道盟发落，我自己也会向道盟请罪。”

　　燕渺看着那条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皮肤的腿，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但伤口仍然触目惊心。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才是关键，燕渺缓缓吐出闷窒在胸中的一口气，“我没有把握，只能尽力一试。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在前辈恢复正常之前，我需要封住前辈的灵力。”

　　舒沉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神色，“劳烦燕小友了。”

　　燕渺在度厄城里找到一个废弃的院子，传闻院子里闹鬼，所以一直闲置着。燕渺请苏遗蓁在院子里画下一个抑灵法阵，这种法阵经常作为陷阱使用，不管是人类还是妖邪，一旦踏入，灵力就会受到压制。

　　画完之后，苏遗蓁看着四周阴森森的破落空屋，搓了搓手臂，问燕渺：“你想在这里捉鬼？”

　　燕渺没有回答，只盯着法阵道：“威力能否再加强一些？”

　　苏遗蓁拿出两袋灵石，眼睛不眨地全扔进法阵里，“你答应帮我做会炒菜的傀儡的事别忘了。”

　　不会炒菜的炼器师不是好剑修。燕渺看着增强后的法阵，满意地点点头，“过两天就开始帮忙你做。”

　　燕渺花了两天时间做准备，这两天里舒沉渊一直待在屋子里，用缚灵索锁着自己。做好一切准备之后，燕渺带舒沉渊来到布置好的道台。

　　舒沉渊脸色比纸还白，他只大略看了一眼，直接走进抑灵法阵，“开始吧。”

　　燕渺将几张符箓贴在四周墙上，又在道台周围落下剑阵，最后将缚灵索缠在舒沉渊身上，才开始帮他拔除灵质。可能是由于抑灵法阵对灵力的压制作用，舒沉渊体内的灵质显得十分平和。一缕蓝色灵质被燕渺轻松抽出，舒沉渊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痛苦表情，燕渺稍稍松了一口气，也许这件事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困难。

　　一旦灵质被抽出，燕渺便立刻将其销毁，然后才开始抽下一缕灵质。过程如同从蚕茧上抽取柔软脆弱的蚕丝，需要极度的耐心和细心，燕渺一丝不苟地进行着。

　　一切看似很顺利，直到外面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舒沉渊原本闭起的双眼忽然睁开。同时，燕渺发现原本平和的蓝色灵质流动速度骤然加快，她心知不妙，赶紧收紧了舒沉渊身上的缚灵索。

　　舒沉渊瞪着赤红的双眼，试图从抑灵法阵中走出，被燕渺一道剑气逼退。舒沉渊变得越发躁动，燕渺加快了抽取灵质的速度。

　　一道黑影无声出现在燕渺背后，黑影伸出一只白皙劲瘦的手陡然向燕渺袭去。燕渺感到后颈一阵凉风，连忙身体向前一倾，堪堪避开攻击，随后她身体一转，面向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黑衣人身形很瘦，脸上蒙着一块黑布，露出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宽大的衣袍套在他身上，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燕渺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知道舒沉渊已经挣脱束缚，她现在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燕渺一边摆出防御之姿，一边单手捏出法诀，一簇形似花朵的黄色火焰在夜空中绽开。

　　黑衣人淡淡看了一眼燕渺放出的求救信号，身形一动，便无声消失在夜色中。

　　黑衣人的做法让燕渺有些困惑，总觉得他在故意放水，他如果跟舒沉渊一起攻上来，完全可以杀了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

　　当燕渺思考之际，舒沉渊已经持剑而来。

　　如果是平时，燕渺可能不是舒沉渊的对手，但舒沉渊刚刚从抑灵法阵中出来，灵力尚未恢复，而且连日来的折磨已经让他元气大伤。燕渺手执“流霜”，与他交手数十个回合，逐渐占了上风。

　　远远传来脚步声，燕渺心头一喜，心想大概是道盟的援兵来了。

　　燕渺剑招越发迅疾，她握剑向舒沉渊刺去，谁曾想，这次舒沉渊竟然没有躲闪，身体直接迎向“流霜”。轻薄的剑身从舒沉渊胸腔穿过，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外。

　　舒沉渊靠近燕渺，指尖结出一道符印，符印形似六瓣雪花，带着蓝色幽芒，飞入燕渺眉间。直到后来加入潮生岛，燕渺才知道这种蓝色的雪花符印叫做“无声引”。

　　大门被人推开，苏遗蓁等人站在门口，呆若木鸡。

　　燕渺没想到舒沉渊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和舒氏的声望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握剑的手蓦然一松，舒沉渊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在地上蔓延开来。

　　燕渺看向站在门口的众人，解释道：“舒前辈他……”一瞬间，喉咙仿佛被棉花堵住，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了！燕渺的脸色瞬间惨白。

　　陈灵均快步走来，问道：“燕渺，这是怎么回事？”

　　苏遗蓁跟在陈灵均后面走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满地狼藉，“燕渺，你让我布阵是……为了对付舒前辈吗？”

　　不知是谁在人群后面大喊了一声：“燕渺杀了出云真人！”

　　大家的表情都从呆若木鸡变成了震惊骇然。

　　“燕渺疯了，快把她抓起来！”

　　“快抓住这个杀人凶手！”

　　苏遗蓁急得快哭了，“燕渺，你倒是说句话呀！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不对？”

　　燕渺呆呆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她……说不出来。

　　接着，燕渺就被看管了起来。

　　一开始还是有人站在她这一边的，可是当大家发现舒沉渊身上的灵质时，一些相信她的人开始动摇，用灵质炼化活人的事情只有她做过。

　　燕渺被押送至青崖大牢，等待道盟的审判。被审问时燕渺开不了口，一直沉默以对，在很多人看来，沉默就等于默认。在青崖的牢房里，燕渺灵机一动，将事情经过写了下来呈交给青崖掌门，但是书信送出去之后便石沉大海。而且，在书信送出后的第二天，燕渺发现当日的饭菜被人下了毒，她是吃了两口发现的，幸好没吃完，但也几乎要了她小半条命。

　　当天夜里，那个黑衣人再次出现了，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出现得悄无声息。黑衣人将原本被道盟收缴的“流霜”扔给了她，燕渺茫然地抬手接住。正当她愣神之时，黑衣人二话不说，起手便是杀招，燕渺连忙挥剑一挡，她本就中毒了，招架得有些吃力。黑衣人毫不留情，步步紧逼，招招致命。燕渺边打边退，找到时机从敞开的牢门逃了出去，黑衣人紧跟而上。

　　燕渺一口气逃出了青崖山，她在山脚下回首望去，发现黑衣人并没有追来。看着手中的“流霜”，再想到她如此顺利就逃了出来，路上连一个巡逻弟子都没遇到，燕渺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

　　翌日，燕渺畏罪潜逃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道盟，通缉的画像也贴满了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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