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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罪
董泽说了一会子话,还是沉下脸长叹一声,掀开衣角跪倒在地,虎目含泪地看着周悬。
周悬也没吭声,借着如喜的胳膊躺回床上,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将军起来罢,原也不是你的错。”
重臣在自己地盘——或者说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被行刺,两日了还没把事情摸顺查清,不仅他得革职降罪,整个晋阳从上到下处理一遍都是应该的,董泽摸出自己的腰牌双手捧着,声音也带了颤。
“我无能。”
昔日里任性恣情的少年郎长成这般模样,他在甘肃餐风饮露了多年,消磨了三分的勇莽,捡回来了半条命,风沙里滚过后再也不想去往前线舔血,心里惦念着老婆孩子,安安心心地做个大后方的守成之将。
心一旦倦怠下来,人就老了,四十壮岁的年纪,鬓角已经掺了白发。
“还好目前并不想杀我,”周悬轻声说,“否则那一箭可以直接射穿我的脑袋。”
箭是从旁边二楼裁缝铺发出的,等侍卫一拥而上去盘查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胖乎乎的老板只顾钻人群中看戏,压根不晓得自家屋子何时被人进去,当然什么也没看见,只留下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弓,百姓常用来打鸟取乐的那种。
更大的可能性就是自己人,董泽暗中在军营中查了个底朝天,但也一无所获。
他把头扣得很低,额角擦在粗粝的地面上,又回了句:“我无能。”
周悬还没说话,就听得门帘一掀,阿霜喜孜孜地跑进来:“小临醒了......”
饶是这样,董泽也没起身,继续在地上跪着没抬头,唬得阿霜尴尬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嗫嚅道:“将军......”
“你身为千户,即使和董临有交情,行事也不可如此莽撞。”周悬咳嗽了几下,“以前阿霜跟着我的时候没教导好,见笑了。”
“将军起来罢,”他顺势坐了起来,“咱一起去看看董临。”
董临其实并未受太大的伤,不过被当做野兽吹了一管麻药,药效过了就慢慢苏醒,除了手脚还颤着外并无大碍,只是心里气恼得狠,刚睁眼就双手乱抓叫嚷着报仇,旁边几人都差点没按住。
如喜扶着周悬走在前面,丫鬟掀开帘子让了,映入周悬眼里的就是这样一幅闹腾腾的场面。
“主子!”董临大着舌头,“我非杀了那人不可!”
周悬挨着床边坐了,把身上的氅衣取下,里衣露出截带血的纱布。
其余人都没敢坐,挨着站在外面,小心地拿眼睛去看周悬的伤,再往里寸许就是咽喉,再往下一点是心肺......如喜不敢再想,就哽咽着开口:“主子这两日瞧了你好多次,可算是醒了!”
董临双眼盯着那血迹不放:“这是怎么回事?”
“就这里,”周悬抬手指着,“被冷箭钻了个彻底,还好骨头没什么事,咱俩这次也算是阴沟里翻船,谁也不笑话谁。”
“主子,”董临眼睛红了,“人抓到了吗?”
周悬摇头。
“属下无能。”董临连着抽了好几口气,才吐出下一句,“我该死。”
一旁的董泽也跟着垂下头,重新把腰牌递上前:“请周大人解职,我、我实在愧疚难捱,此事全是在下失职......该死的人是我才对。”
周悬抬起那双狭长的眼睛,唤着他的字:“若岚啊,叫我该怎么说你。”
“你这不是叫我为难吗?我刚刚入晋阳没多久就革了你的职,那二十万大军怎么看,怎么想,是觉得你有罪在身还是我趁机夺权?这里面的人有一半是跟着你从甘肃出来的,得了生路在此待了五年,身为神武大将军你就想这样逃了?你在怕什么?”
“文死谏,武死战,”周悬喘了会,“想死你也得给我堂堂正正死在战场上,这算怎么回事!”
这话说的不客气,屋内一时没人接话,董泽的脸涨成猪肝色,咬着嘴唇哆嗦。
“你继续查,”周悬神情沉静,“还有,借我点兵,正巧用的上。”
他刚一口气说了许多,这会更觉疲乏,就闭上眼睛叹气:“给那老太太好生安葬罢。”
连当地州牧县丞都不知道周悬此行,她一个耄耋老妇哪儿能认出来首辅面容,自然有人教唆,唾沫星子喷了周悬一脸后,老太太也抽搐着倒地不起。
时间点掐得真好。
这下子,想瞒也瞒不住了。
一个杀气腾腾的警告。
“还会再来的,”周悬自嘲,“且看这阴沟里我还能再翻几次船,要是各路官员想来拜访的话,若岚再帮我挡挡,这几日不想见人。”
董泽低声答了个好,就告退离开了,一直到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面,周悬才猛烈地又开始咳嗽。
床上的董临一骨碌翻身下来,跪在地上扒着周悬的膝盖:“主子,交给我查吧,我和阿霜不信找不出那幕后真凶,他最擅长这个了,金稻也能再去问问那狗鼻子老头......”
“人家早跑了,”阿霜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我前日就去看了,人去院空,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和董临是同门师兄弟,当年和着同伴一起被送去姚师傅那学武,后来董临被留下贴身伺候周悬,他则参军入伍,在营中做到了千户,且毫不避讳自己的周家出身。
董临把脑袋伏在周悬的腿上:“主子许久没受过这样的伤了,我难受。”
“上次在天牢还被吊起来打呢,不也慢慢养好了?”周悬拍了拍董临毛躁的头顶,“放心吧,你家主子命硬骨鲠,别憋屈了。”
“还有,消息肯定会传到朝廷那边,阿霜字迹与我相像,等会给陛下写信交代一下,”他沉吟片刻,“大致讲下就好......算了,我说,你动笔,这会子就写。”
如喜拿来纸墨,铺好放在案上,阿霜舔着笔头,歪脑袋看向周悬:“都说主子和陛下不和,这信怎样写合适?”
董临的脑袋还没抬起,被周悬揉小狗般搓着,嘴里嘟囔着几句话也没人听清,周悬手上功夫不停,嘴里慢慢说着此行经历,然后把伤情一笔带过,只说当街歹人行刺,正在探查。
“......好了。”阿霜把信举起来。
周悬接过细细看了,就交给如喜吩咐快马送出,这会子才发现董临还趴在自己膝上,有些好笑地推了一把:“行了,别撒娇。”
董临这才慢吞吞爬起,扶着周悬去隔壁屋歇下,临走时还不忘瞪了冲自己挤眉的阿霜一眼。
“慈母多败儿,”阿霜小声和如意咬耳朵,“主子就是对身边人太好了,瞧瞧董临那怂样,现在估计是打不过我了。”
如意横了他一眼:“那是咱家主子心软!去去去,你都是军营千户了,配正五品金牌的大人,还一口一个主子呢!”
“你个傻蛋不懂,”阿霜懒洋洋地跟着往外走,“主子要是心软能到今天这个位置?看看他对大帅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啧啧......不过你们此行就跟了六个人,也太少了。”
“我也这样觉着,”如意皱眉,他是孪生子中的老大,相比如喜更沉稳些,“张全赶车喂马,有时候梁燕会替一下,查小泉和临大哥......然后就是我们俩了,虽说那四人都是响当当的高手,但人还是太少了。”
“燕子和小泉也来了?”阿霜站在门口没进去,“我怎么没见着他们两个,小泉还欠我酒呢!”
如意掀开帘子钻了进去,扭头撇下一句:“主子交代出去办事的,你急啥?”
阿霜跺着脚没进去,冲着如意嚷嚷:“我还得去军营点卯,之后再过来!”
说完也不等对方答话,就抬起脚走了,他虽说是从周家出来的,但在董泽面前也有脸,连着被提拔好几次,在旁边也买了宅子安家,娶了个当地的娘子,两三岁的女儿生的雪团儿般可爱,眉心处和他如出一辙长了枚红痣,起的乳名便是小玉娥。
阿霜说是去应付差事,实则还是往自个儿家中走去,想着在家里吃了晚饭再说,路上遇见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后买了斤把的酥黄鱼,惦记着自家娘子爱吃,他在此呆了五年,早就混成泼水不进的兵油子,心里有周家的恩情和势,献的殷勤也极有分寸,一切都放在浅浅的水面上,他知道周悬心里清楚,于是也就不便在董府多待,准备明日再来。
穿过两条街,再过一座小桥,这个时候娘子应陪着玉娥在门口玩耍,家里一个婆子两个粗使丫头,也不用她们娘俩操什么心,因而每每到了这个节点,就能一眼看见两张笑嘻嘻的、无忧无虑的小脸。
阿霜站在桥上往前面望,那排屋前冷冷清清,并没有娘子的身影。
天冷了不愿出来吗?他没多想,踱着步子慢慢往家走去,还有二十步的距离时,看到了门口一只石榴红的小鞋子,被踩了一脚,一半都陷入泥土里。
阿霜心口一跳,飞身往前冲去:“玉娥!”
他撞开家门,里面摆设如故,没有任何挪动或是打斗的痕迹,就是没有人,阿霜凄着嗓音叫娘子的名字,又冲去旁边的屋子,心慌得太厉害,连着撞翻好几个凳子,西边的厢房没人,东边的刚推开——是被绑在一块的丫鬟婆子,口中塞着布条,已经晕睡过去。
却不见他的娘子和小玉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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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多败儿啊!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