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

　　翌日，钟原一大早就过来了，看到想见的那个清清并未出现，心中略感失望却并不露于色。

　　他语气轻松地问道：“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齐若清点点头：“还好。”

　　钟原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只有想再寒暄几句便离开，“你……”

　　但一开口就被齐若清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受了重创，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齐若清随口扯了个谎，她害怕亲耳从钟原口中听到让她消失、让那个清清回来诸如此类的话，只好先主动开口。

　　钟原脸上没太多变化：“嗯，不要紧。”

　　齐若清暗自松了一口气，说：“我想出宫去。”

　　“好，闻将军府邸旁的那座四合院我已经买下来了，你可以在那里随意居住。”

　　钟原也觉得和她相处起来十分不自在，他的所有回忆都是关于那个清清，可面前的清清也知道这一切，他们之前明明没有任何感情，她却像是一个洞悉一切的看客，让他心中的所有想法都无所遁形。

　　出宫前，齐若清前去拜见了周恒业道谢。

　　周恒业将齐若清上下打量了一通：“你是齐通的女儿？”

　　“是。”

　　周恒业笑得一脸慈爱：“故友之女，一眨眼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真是令人唏嘘啊。”

　　可齐若清却挤不出半点笑容，只是一直盯着他看。父亲同他是君臣，也是挚友，父亲莫名其妙遇害，他竟然都不肯下令彻查，只是草草了事，难道，这其中会有什么隐情？

　　周恒业被她审视的目光盯得十分不舒服，心中微怒，面上却仍是笑吟吟：“你去吧，有什么事尽管同朕说，朕一定帮你。原儿公务繁忙，就不必前去叨扰他了。”

　　“多谢皇上。”齐若清哪里听不懂他口中的暗示，钟原如今是他心尖上的爱子，身份尊贵，不是她这等普通老百姓可以高攀得起的。

　　走出大殿，钟原正在外头等候。

　　齐若清问：“对了，刘兼如何处置的？”

　　“已处了死刑。”

　　“那我父亲之事……”

　　“你放心，我仔细盘问过他，不是他杀的。”钟原面露难色，“只不过，现在线索断了，我也正在想办法。”

　　“有劳了。”齐若清对他笑了笑。

　　这抹笑容让钟原有些愣神，这分明是与他朝思暮想的清清才能露出来的笑容。那么，她们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呢？

　　齐若清没要钟原相送，独自搬到了四合院中，才刚落脚片刻，闻归和叶晚娘便过来看望她。

　　冤家忽然变伴侣，叶晚娘本已经做好了会被齐若清狠狠打趣一番的准备，没想到她竟然只字未提。

　　回府的路上，叶晚娘问闻归：“你觉不觉得，清清姑娘好像忽然间性子沉稳了许多？”

　　闻归比较迟钝，没太看出来区别：“毕竟昏迷了这么久嘛，一时间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也是。”叶晚娘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接下来的日子里，齐若清便时不时地到隔壁去帮着闻归和叶晚娘筹备婚事。

　　七日后，西琳是第一个到的，一见面便给了齐若清一个熊抱：“一听说你醒来，我便立刻快马加鞭赶来了，怎么样，都好了吗？”

　　齐若清还有些不习惯西琳的热情，手足无措之余，心中又腾起了一丝喜悦。

　　原来，被人拥抱是这样的感觉啊。

　　西琳见她发怔，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么啦？”

　　齐若清吸了吸鼻子：“没有，太久没见到你了。”

　　“哎哟，我的小可怜儿，我这不是来了嘛。”西琳心疼地挽过她的手臂，絮絮叨叨地又说了起来，“门中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爹爹没同我一起来，他应该要晚些时候才能到。”

　　齐若清表示理解：“重建一个大门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吧？”

　　西琳答道：“也还好，爹说顺其自然，不必非要回到以前的规模。我们倒是招纳了许多新弟子，整日带他们练武。但因为吃了以前的亏，现在每个弟子都要严查底细，所有才会有些繁忙。”

　　“哦。”齐若清还是有些不知道该面对这个热情的小话痨。

　　西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十分严肃地说：“清清，我觉得你好像变了。”

　　“是吗？”齐若清顿时有几分紧张。

　　西琳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终下定了结论：“变瘦了。”

　　“……”齐若清无言以对，“西琳，我问你啊，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的身体里面有两个人，平日里，她都是非常温柔的，可遇到危险的时候，她就会变得非常凶狠。你怎么看？”

　　西琳越听越激动：“这世上竟有如此离奇的事情吗！也太帅了吧！”

　　齐若清喃喃：“帅吗？”

　　“对啊！”

　　“那你怎么看待那个凶狠的人？”

　　西琳一脸膜拜：“危险的时候她挺身而出，这不就是大侠吗？”

　　齐若清对她的回答感到很惊喜，又问：“那除了危险的时候，她偶尔也想出来和朋友们聊聊天谈谈心，你觉得过分吗？”

　　西琳立马道：“那当然不过分啊！凭什么她就只能面对危险啊，自然也该享受享受。”

　　齐若清笑了。

　　“难道说，清清，你……”西琳狐疑地盯着她。

　　齐若清急忙摆手：“你别瞎猜，我就是偶然听闻来的，随便问问。”

　　西琳以往没遇到过另一个清清出现，这会儿也没想过这么离奇的事会发生在身边，便当个新鲜事听过就算了，没再放在心上。

　　齐若清拍拍她：“走，我带你见晚娘姑娘去。”

　　在成婚之前，按照规矩，叶晚娘只能独居在闻府一偏院中，虽说有下人照料生活起居，闻归也会每晚来同她说话，可日子还是无聊得紧。

　　幸好齐若清也每天过来帮忙，总算让日子变得有波澜了些，如今西琳来了更是有趣了三分。毕竟西琳从来就不会让话掉在地上，叶晚娘也是爽快之人，两人很能聊得到一起。

　　齐若清大部分时间在微笑着在旁边聆听，团队中本就有人要充当聆听者的角色，齐若清原本算得上能说会道，可在西琳和叶晚娘的衬托下显得内敛，那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齐若清也有心努力融入，所以氛围一直非常融洽，西琳和叶晚娘一直没有看出端倪。

　　三个小姑娘聚在一起嬉闹闲聊，时间便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都说情养朱颜，见叶晚娘面颊红润，时刻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西琳十分感慨：“真羡慕啊！”

　　叶晚娘笑得明媚十足：“西琳姑娘这么美，又活泼可爱，一定也会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的。”

　　一听这话，西琳反倒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下子就蔫儿了。

　　她面露纠结之色，许久才温吞着道：“我偷偷告诉你们哦，你们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两人又是吃惊又是好奇，连连催促：“我们保证不说出去，你快说吧。”

　　“我说了，你们可不许笑我啊。”西琳再次强调后，又犹豫起来，声若蚊蝇：“我好像，真喜欢那个小和尚……”

　　叶晚娘立刻明了：“原来是度空小师父呀。”

　　“你小点声！”西琳赶紧喝住她，随即又有些怅然：“可能总是欺负他欺负惯了吧，回到雍州后，我总是时不时想起他，你们说，该如何是好？他可是个和尚呀，我们应当是不会有结果的吧。”

　　叶晚娘道：“那可不一定，要是度空小师父愿意为你还俗呢？”

　　西琳心中忧伤更甚：“你看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像是脑中有七情六欲的样子吗？只怕他若是知道了我的心思，别说还俗了，定会逃得远远的。”

　　三人一时间陷入沉默，齐若清安慰道：“你也别想得这么糟，我看啊，度空小师父并不是一个十分无情无欲之人。这次晚娘姑娘和闻将军大婚，他应当也会前来的，到时候，咱们先探探他的心意。”

　　叶晚娘也道： “若他不从，我便将他绑起来，送到你床上！”

　　西琳心中的忧虑消去不少，捏紧拳头道：“嗯！”

　　***

　　接下来的半月里，郭轻语、叶岚、然空老君、哈吾勒、杨玄等人也陆陆续续从各地赶到，见到齐若清苏醒和即将成婚的两位新人，都十分开心，在听说了钟原的身世后，也都感到十分震惊。尤其是然空老君，当初随便一捡，竟就捡到了个皇子，真是让人惊叹。

　　大婚前三日，度空终于到了。

　　可奇怪的是，短短数月之别，他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复以往的单纯敦厚，而是变得有些沉默内敛，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大事一般。

　　众人都很关切，问他究竟发生何事。他有些难堪地说道：“师父说，我的心中有了杂质，不再适合留在寺中了。”

　　“啊？怎会如此？”

　　“我也不知道，我被逐出师门了，我不再是少林寺的弟子了。”度空一边说着，一边又悲又愧地低下了头，却是不由自主地看了西琳一眼。

　　他这样一心向佛的人竟然会有这样的遭遇，大家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七嘴八舌地安慰着。齐若清和叶晚娘对视一眼，却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和兴奋。

　　也许现在他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总归会发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的。

　　看来，西琳的心意，一定会有回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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