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回雪

　　江水声渐渐渺远，只听到山林顶上的风在呼呼地吹着。
　　一片略略矮小的灌木丛林里，一间外面粗糙而内里装饰精致的茅草棚。鬼琴婆坐在桌案边，面前一具更精美的瑶琴。她伸手轻轻地拨了拨，看着对面的玉萦雪笑了笑。
　　玉萦雪早已收泪，沉默了一会儿，一双迷茫的双眼慢慢清澈起来，虽然还有着掩饰不住的苦痛，但也坦然直视着对面的鬼琴婆。
　　很久，她才慢慢移了移身子，将鬼琴婆面前的瑶琴搬了方向。调了调音，慢慢地抚琴。琴音开始自是很低沉哀婉，进而逐渐变柔，转淡，却也丝毫并无半点滞顿，琴音如流水般流畅地缓缓泻出。
　　鬼琴婆听了一会儿，面色渐渐阴郁下来，似乎略略有些失望。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伸手按住琴弦，琴音不再发出。玉萦雪垂下手，抬头，静静地看着鬼琴婆。
　　鬼琴婆微微眯了眼，想了想，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常□□！玉萦雪，纵然你是绝世佳人，恐怕还是难免薄命如斯！你现在都知道了吧？你刚才也全都看到了，居然还能这么平静？老婆子我真佩服你，小小年纪居然能如此淡泊！可惜，你的琴音依旧透露出你还是痛苦烦忧的，你能否认吗？”
　　“一切都还没有完全清楚，我自然……”
　　“哼！玉萦雪，你可真会哄骗自己呀！你亲眼看到的，难道还有假？”孟三娘摇摇头道，“你还是不要太痴心了！太痴心了，以后会更加痛苦！不过，这对于练我们的九转回肠剑法却是最好的！”
　　“因为你的出现，我不信……”
　　“因为有我们鬼山的出现？哼！我们鬼山虽一直在寻找合适的门人，也一直在自讨苦吃，但决不会故意制造什么子虚乌有的事，不过我们的确不会放过这些有利的条件！你不信？你这三个字怎么说的这样没有信心呢？哼，不信又怎么样？即使你没有看到这些，南书陌终究会抛开你的！他是世家子弟，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声名如此狼藉的女人为妻呢？你知道江湖上有多少名门闺秀喜欢他吗？你一直没在江湖上走动，看不到这些，自然你也从来不会知道！那南书陌出身名门正派，人才杰出，虽然也许在这之前，他因为有你这样一个美貌的未婚妻并没有过什么招蜂引蝶之事。可现在不同了，你已经在他心中首先坏了形象，那些名门闺秀自然也就有了机会，而他又怎么不可能接受那些人的情意？自然，那些人之中，耿丽波却未必就有那么优秀，不过，目前在洛州，她却是最合适最匹配的人选！她出身既好，人又很美，算得上是大家闺秀，为人又很像你师娘、姐姐，你说南书陌会不会因为此时的失落而选中她呢？”
　　玉萦雪低头不语，心意翻腾，却极力压住。这时候忽然想起那个吕明珠，她曾经问过自己，如果遇到这样的事，她的回答……她知道自己该决绝的，可是，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一下子抛下那多年来的情意？说来容易，原来做起来竟是这般难！可是，现在自然不能考虑这些，她现在面对的是鬼山鬼琴婆，她不能想这个！
　　孟三娘伸出枯枝般的右手，轻轻地摸摸她的长发，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孩子！别太痴情了，这对你没半点好处的！”
　　“你为什么这样说？你不是要我明白我所将要承受这样的折磨，正好符合你们鬼山一门……”玉萦雪抬眼看着她。
　　“哦？”孟三娘微微一笑，满脸的皱眉疏朗开来，道，“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居然……不过，我看你既然明白，而你这出身是万万改不了的！只不过我其实也很奇怪，你怎么会……”孟三娘忽然住口，看着玉萦雪消瘦的小脸上那双纯净黑亮的眸子，忽然叹一口气，续道，“你恨不恨南书陌变心呢？他就因此这样的变了心？”
　　“他如果是因为我这样的出身，这都怪我自己，我怎么能怪他？”玉萦雪撇开眼光，冷冷地道。
　　孟三娘哈地一笑，道：“你倒能逆来顺受！是呀，接受了那么多年的大家闺秀的教育……天南庄果然不愧是天南庄！只可惜，你即便这样想得开，贤淑美德，终究是难逃伤心！”
　　玉萦雪眼里射出一道奇异的光，直盯着鬼琴婆，似乎想将她看透。
　　“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们鬼山造谣撞骗，害得你有这样的身世？我已实话告诉你了，我可以明确地再说一遍！你身世的事，不管你信不信，不管是真是假，绝对与我们鬼山无关！”
　　玉萦雪依旧不相信地看着她。他们鬼山自讨苦吃，本身就有许多是人为做作，如果人为地给自己制造这样的身世来，让自己悲痛伤心，去练那什么九转回肠剑法也当然有可能的！——只要练就了那什么功夫，难道还会因为误会解除就消失了吗？
　　“你也别这样看着我，即使你怀疑，也该有点证据！我鬼山一派虽然在江湖不算什么名门正派，但也决非邪魔外道，绝对不会为了找什么掌门人或者门人之类，要假造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身世来！何况我们可对你身世的情况半点不知，纵然我们能假造得出来，你想南潜肃大侠会帮我们这个忙吗？我不过是一片好心，如果你伤心难过，不如就练练我鬼山的九转回肠剑法，这至少对你武功修为大有好处，没有一点坏处的！到时候你练就了这功夫，你想怎么处罚那些使你痛苦的人，就怎么处罚，可以随心所欲……”
　　玉萦雪收回自己的目光，淡淡地打断她道：“我真的那么合适练这样的功夫吗？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老婆子我也不过想试一试。不如，我传你九转回肠剑法的口诀，我们先试试看？”鬼琴婆柔柔的语声道。心里却有些烦躁起来，这些天跟在玉萦雪身边，看她虽是伤心欲绝，面上却毫不减她端庄冷静模样，不由想到还是帮她一把，只要不违背鬼山一门规矩就行了！
　　“我不要，我不要！”玉萦雪低声叫道。
　　“你还是不愿相信，对不对？可是你总该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你迟早会被放弃的！即使南书陌会一辈子喜欢你，他也不会娶你的！他不得不顾及父母和出身，这正也是他的出身决定的，或者说就算他不在乎出身，他目前在江湖上的名望地位，和他的家族天南庄，你认为他还会履行婚约吗？世上没有那么傻的男人，也不会有一心一意为一个女人牺牲自己的男人！一切不过都是痴心女子的奢望，是一种从来不会实现的美丽幻想！到时候你明白过来，只怕是寸寸肠断，一辈子悲苦绝望……”鬼琴婆忽然露出一种不服气的神色，似乎就是想要将表面上一直平静的玉萦雪的心思打乱，似乎就想把她内心最深处的苦痛挖掘出来。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孟三娘嘴角的笑容残忍而慈悲，真是奇怪，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竟然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让人觉得诡异而恐惧！她抬了抬手，轻轻弹起那一曲《薄命曲》，苍老而悲凉的的声音唱道：
　　红颜胜人多命薄，脉脉无言怨春风。
　　闲倚斜阳思旧事，薄命一曲古今同。
　　可怜桃花夭灼灼，寂寂几度对新宠。
　　红颜未老恩先绝，徒留画扇送西风。
　　金屋妆成几人妒，一朝深闭长门宫。
　　凤兮四海求其凰，白头吟断半死桐。
　　生前已是失恩义，连理比翼更成空。
　　满城风絮飘飞尽，日暮已至又途穷。
　　浮云游子蔽白日，郎情妾意各西东。
　　枝头春意尚留驻，杜鹃声声泣残红！
　　多情总被无情弃，冷月凄清惊鸳梦。
　　昔日欢笑今日泪，歌舞散场太匆匆！
　　薄命妾，妾薄命，最是九转回肠痛。
　　怨重重，恨重重，怨恨有始却无终。
　　天涯沦落久寻思，莫如当初不相逢！
　　薄命妾，妾薄命，最是九转回肠痛。
　　怨重重，恨重重，怨恨有始却无终。
　　天涯沦落久寻思，莫如当初不相逢！

　　孟三娘想到平生遭遇，几十年来，所遇无非尽是负心薄倖之人，心意沉沉；琴音更是凄切怨抑，而歌声也更凄婉悲凉，真犹如鬼哭，让人不忍卒听！
　　玉萦雪心有所感，早已泫然流涕，一时禁不住更是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一曲将罢，孟三娘更是激愤，双手挥弦更是紧急，突然“铮”地一声，弦断音歇！孟三娘也不禁皱眉，神情萧索，默然良久。看着已悲痛痴绝的玉萦雪，才又柔声道：“唉！痴丫头，你不要傻了！你注定红颜薄命，南书陌已经背叛你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履行你们的婚约的，不会的……”
　　“他会，他会履行婚约的！”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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