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疯是一种病。

　　梁家人专属的遗传病。

　　阮峥觉得，自己被传染了。

　　也许是因为三兄妹步步紧逼，将她逼到悬崖边。也许是因为这具身体一半流着梁家的血，那些癫狂压抑在理智下，一直存在，不曾爆发出来。她长这么大，没杀过鸡，穿书之后怕自己成为泯灭人性的怪物，回不到原来世界，一直说服自己把角色当人对待，当人相处，谨慎使用权力，不操弄剧情不滥杀无辜，宁可把自己禁锢在与世隔绝的囚笼里，也怕干扰会带来毁天灭地的后果。

　　但她现在握着刀，捅了一个人。

　　人确实脆弱。

　　梁孤鸿匍匐在雪地里，闷哼几声，抽搐了两下。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他或许没感到太多痛楚，眼神涣散，没多久，便抽搐着昏死过去。

　　巷子寂静无声。

　　天上飘起雪花，但没打雷。

　　阮峥在原地等了一会，等报应上门。据说穿书乱改剧情会有惩罚，轻则头痛生病，重则呕血身亡。又或是天象异常，走着走着，一个闷雷劈中头盖骨。她一个人待在巷子里，不会连累旁人。随从走过来时什么都没发生。

　　她扔掉了带血的刀。

　　随从看到地上横着的梁孤鸿：“殿下！”

　　“没聋。”阮峥说。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望向老天爷，道：“没有惩罚，那我就乱来了。”

　　随从眼神不安：“殿下？”

　　阮峥跨过梁孤鸿，抬腿就走，朝巷子里那条血迹所指的方向。随从在原地不知所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翻过梁孤鸿，探了他的鼻息，发生人还有气。阮峥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将陈姑娘与夫人送回家，军卒全部扣下。”

　　“殿下，他还没死！”

　　“哦，”阮峥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那你再给他补一刀吧。”

　　随从惊恐万状，跪下去磕头：“殿下三思。”

　　暗杀丞相次子的罪名谁也担不起。皇后和丞相府发难，天子难以偏袒，公主府也得吃一壶。阮峥不为难他：“让人将梁孤鸿拖回府中，绑起来，不给水喝，不准请大夫。我回来之前人活着算他命大。死了算我的。”

　　谁也没想到，事态会恶化到这一步。随从制服军卒，不然他们轻举妄动，以为公主在里面跟梁二公子理论，自有分寸。陈姑娘和夫人还在车里，当务之急是送人回去。他们远远看着是在说话，听不清说什么，听到重物坠地才冲过来。一切无法挽回。阮峥的平静奇异地镇住了场面。

　　“快去。”

　　雪纷纷扬扬。

　　巷道血迹凝固，一路沿着找过去，越来越少，不知是那人血快流光了，还是被雪盖住了。阮峥追到空无一人的街头，伤者踪迹彻底消失不见。她没打伞，头发和睫毛都覆着雪花，走了半天，眼前模糊不清。随从做好安排，从后面赶上来：“殿下要找什么？”

　　“可是有人受伤失踪了？”

　　阮峥停住脚，抹了把脸上的雪，问：“洛公子去的古董铺子，在这附近吗？”

　　随从说：“是。”

　　阮峥心脏钝痛，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

　　“知道在哪吗？”

　　“知道，有回下雪，元管事让我给公子送裘衣。”

　　“带我过去。”

　　“现在？”随从随她进宫，深夜来此，至今未归，不知道府里什么情况，“天这么晚，店铺已经关门，公子应该回家去了。”

　　“是这个方向吗？”阮峥右转。

　　“不是，”随从只得赶紧带路，“是这头，殿下。”

　　街道黑压压一片，没一家点蜡烛，北风冷得刺骨，刀刮在脸上无孔不入。一主一仆艰难跋涉，走出半里路，像是漂泊不定的孤鬼。中途阮峥被雪绊得摔了一跤，滚在雪里。随从扶起她低声劝道：“雪太大了，殿下还是先回去，我去找洛公子。”

　　阮峥没接话，爬起来继续走。

　　所幸那条路还算近，一路坎坎坷坷，冻得脚失去知觉，还是走到了。大雪纷飞的黑夜里，只要那家店亮着，亮得非常突兀。反常也许不代表好消息。但那烛火太温暖，拢聚着天寒地冻里唯一的希望，冥冥之中的手握着她，牵引她跌跌撞撞走过去。

　　店门悬着厚厚的棉毡，挡风御寒。

　　阮峥迈上石阶，试着掀开，不知是手没力气，还是太重，几次三番都没掀起来。随从要上手，被她拦住。她扶住门框缓了一会，一鼓作气掀开了。

　　冷风轰然灌入。

　　里面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

　　他们围着一盘棋。棋局黑白遍布，俨然对弈良久，僵持着没分出胜负。边上火炉烧得正旺，茶壶架在上面，喷着热气。老者手里捏了一颗黑子，眯起眼瞅着这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青年执白子，背对门口，转过头时正对上阮峥的视线。

　　阮峥心脏一抽一抽，无法呼吸。

　　洛云桢看到她，意外睁大了眼。今日国婚盛宴，她忙得晚，应该宿在宫中不回来。却不知出了什么事。眼神这样惶恐，在这样的雪夜狼狈赶来找他，不打伞，头发上沾满雪花，身上也摔得全是雪。她似乎站都站不稳了，看到他在里头，惊颤的目光游走一圈，确认他全身完好无缺，并没有血，脸上惶恐化为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重重喘出一口气，眼神松懈，整个人如山垮塌。她抓住门，抬起脚，在茫然和困惑之中失去知觉，想走到他面前再次确认，全身的力气却被抽走了似的，绊得一趔趄，往前扑过去。

　　洛云桢立起身，冲上前扶住她肩膀。

　　他起得太快，袖子扫乱棋局，翻倒了一整盘，黑白棋子哗啦坠地，叮叮当当弹跳。老者皱着眉毛，手里空余黑子，将落未落，无处安放。他头一次看见这位被自己盛赞沉稳的公子哥如此失态，诧异地挑起眉毛。

　　阮峥攥住他袖子。

　　“先别说话。”洛云桢将她扶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来，喝点水。”

　　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伸出手，轻轻抹掉她脸上的雪，解开她被冷的狐裘，放到边上，用自己的杯子倒了杯热茶，吹了吹热气，喂她一口一口慢慢喝下。热气烫得嘴唇恢复颜色，脸也不那么惨白。他将杯子放入她手心暖着，又将火炉移近。另外取杯子倒热水给随从。随从满脸愧色：“公子，是我没拦住……”

　　“没事，她做什么，你拦不住。”

　　洛云桢转过头，对老人道，“劳烦先生再为我添一炉碳。”

　　老先生已经起身，耷拉着棉鞋，去了后堂，不一会便弄了炉新炭出来。炭是空心炭，烧得红旺，屋子里一下子温度上来，暖和了许多。洛云桢手捂着阮峥耳朵。耳朵脆弱，最容易冻伤冻裂。老先生见他们这般光景，呵呵道：“夫妻哪有隔夜仇，光顾着怄气，这会儿冻成这样，又知道心疼了。”

　　洛云桢视线没有离开阮峥：“先生误会了。”

　　“误会什么？”

　　老先生歪在榻上，架着老烟袋，睨着洛云桢：“早说了，让你回家去，偏说家里没人，陪我这老头子下棋。三局两胜变成五局三胜，这会天都快亮了。姑娘家家的顶着风雪找上来，站都站不稳。不是怄气难道还是闹着玩？”

　　阮峥咽下茶水，洛云桢又给她倒了一杯，同样是小心吹了热气，送到她唇边。

　　老先生对自己的判断深以为然，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年纪轻轻，都是磕磕碰碰过来的。一口气怄赢了能怎么着？天这么冷，万一落下寒疾，后悔都没地后悔。暖热了就赶紧领回家去，甭管谁的错，该赔礼赔礼，话该说开说开，该跪算盘跪算盘，我这铺子里的算盘还留着有用，你们自己回家折腾去。”

　　回府的路上，洛云桢抱着阮峥，让她的脸靠在自己胸膛上。披风紧紧裹住两个人，风寒刀枪不入。马车令人安心地晃动，像是摇篮，阮峥闭着眼睛，下巴都缩进他怀里。洛云桢知道她没睡着。

　　“宫宴累了一天一夜，睡会吧。”洛云桢摩挲她头发。

　　“睡着了。”阮峥闷声说。

　　“睡着了还捏我小指？”

　　阮峥睁开眼睛，动作却没停，有一下没一下捏着。

　　洛云桢问：“到底怎么了？”

　　阮峥沉默了一会，哑声道：“出了点小事。”

　　“小事？”

　　“嗯。”

　　阮峥捏他手指捏了半天，从食指捏到小指，没想好怎么说今晚的事。

　　洛云桢：“什么样的小事能让殿下失态？”

　　“我以为……”

　　阮峥顿了顿，从他怀里起来，望向他：“你今晚没碰到梁孤鸿吗？”

　　洛云桢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梁家二公子？”

　　“是他。”

　　“没有。”洛云桢一直待在铺子里，同老先生下棋。

　　“那就好，他今天喝酒喝疯了。”这件事情可能是个彻头彻尾的乌龙，梁孤鸿砍的人不是洛云桢。他喝醉了酒，讲话颠三倒四，做事没有什么逻辑。阮峥关心则乱，听到死刑犯三个字先入为主，误会了一切。事实上受伤的另有其人。

　　“殿下碰到他了？”洛云桢听出言外之意。

　　“碰到了。”阮峥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弄不清问题出在哪。如果洛云桢没事，那被砍到底是谁呢？什么人值得梁孤鸿发这么大的狠，妹妹大婚，他酒没喝完，跑到偏僻民巷杀人。隐隐有一丝线索萦绕在心头，这事好像很简单，书里交代过，答案明显得呼之欲出。但她今晚情绪起伏太大，脑子混乱了，完全想不到。

　　“他做了什么？”

　　“做了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说了堆我不知道的真相。”

　　“殿下是被事情吓到了，还是被真相吓到了？”洛云桢思维敏捷，什么都不知道，也能从她的话中抽丝剥茧，提炼关键点，一针见血抛出下一个问题。这个问题问住了阮峥，事情有关洛云桢，真相有关皇后。前者弄清楚是个误会，后者呢？

　　阮峥回想起梁孤鸿蛇吐芯子似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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