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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情缘断
“往生镜会告诉你的。”天九笑道。
重离抓住阎罗的袖子:“夫子,既早有这种东西,为何不一早给我?”
阎罗还在想如何回应,天九先替他答道:“那自然是他们不想让你知道。”
重离盯着阎罗:“夫子,给我看看。”
阎罗道:“她胡说八道,没有这种东西!”
天九对他的回应在意料之中,不慌不忙道:“欺瞒神界,你有几颗元神可以碎?堂而皇之说鬼话,说不定会连累尊上呢。”
阎罗咬牙切齿地挺了半晌,仍旧无计可施,挥袖让牛头马面把往生镜扛了出来,独自走到一边,按着额头闭着眼不说话了。
重离站在镜前,一人高的冰净镜面中倒映出他瘦削的脸颊,片刻后,熊熊的火光在身边燃起。他一看便知,那是无间地狱里他最熟悉不过的永燃不灭的焰火。
火焰簇拥处,一个海蓝的身影浮现出来,雪纱覆面,银发垂膝,正仰首凝望着面前虚空之中漂浮的一团人影。那团人影,紧闭双眼,周身黑煞萦绕。傅云疏推动着黑雾一点一点涌入眉心,渐次点亮了其中初具形态的元神。
最后一缕黑雾消失时,人影的胸膛开始上下起伏。
阎罗走上前,与傅云疏并肩而立,叹道:“有心人天不负,光是肉躯就炼了这么些年。好在如今鬼王的元神算是拼出来了,只是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否真的有用。”
“鬼煞之力会随时间而日渐增强,现在尚不明显。假以时日,必有大用。”虽看不见傅云疏的表情,却能从他声音里听出几分如释重负的欣然。
阎罗点点头,复又凝重起来:“神界力量非同寻常,硬要相抗只怕也是玉石俱焚的下场,你可想好了。”
“纵只有一分胜算,本座也要一试。”傅云疏道,“本座欠阿笙一条命,失手的话,就当还他了。”
阎罗犹豫道:“其实魔尊为你而死,并非是想你去抗衡神界的。”
傅云疏漠然瞟了他一眼,阎罗立刻改口:“属下多嘴。寒笙魔尊若天灵有知,必会感念尊上这份情谊。”
阎罗叹了口气,又指了指漂浮着的身影:“尊上预备如何处理这个人?唔,或许不能称之为人……”
傅云疏道:“他是什么模样尚未可知,还需等他醒来再说。总之,且先让他足够听话,才可为本座所用。”
“这倒不难。”阎罗笑道,“你训人是再顺手不过了,让他死心塌地跟着你岂不小菜一碟。”
火光闪烁,黑雾散去,悬空的人形慢慢下沉,缓缓地睁开了一双属于地狱的、深不见底的琉璃瞳。
重离记得,那冲天爆裂的火,四周扭曲的面孔和堆叠如山的尸身,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
傅云疏拨开火光走来,衣袖如烟如海,干净出尘的模样与周围的世界完全不同。大抵人的本能便是向美而生,傅云疏的出现令人本能心向往之。
重离知道这些年来,他对傅云疏极其依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傅云疏对他而言,是曙光,是希望,是把他从无穷黑暗和血腥之处带离的人。
可有一天,他突然发现,现实远不是想象中那般美好,这世间多的是欺瞒和肮脏真相。将自己囚入那不见天日的牢笼中的人也是傅云疏,所谓的曙光瞬间成了一个荒唐的笑话。
原来一个人的信仰和坚持是可以倏忽之间如大厦倾颓的。
重离以为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甚至决定相依余生之后,他在傅云疏心中会跟常人有所不同。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一个要被训练到“听话”的,为傅云疏真正所牵挂的人付出生命的工具。
何来不同,不过都是傅云疏随意掉配和驱遣的臣子。
重离想起第一次与傅云疏探讨身世时,傅云疏说让他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才能好好的留在仙界。他信了,于是在无间地狱里度过了那被要了半条命去的三个月。
而今才明白,重离的力量早晚有一天都需要被唤醒,去为寒笙报仇雪恨。他本来无比信任傅云疏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可如今看来,那是再浅显不过的欺骗和利用。
百年相伴的光阴,都只是为了傅云疏的寒笙,那个他春秋更替、星霜屡移都未放下的人。
天九不知何时已悄然消失在阎罗殿,空荡荡的殿堂中无人言声。阎罗见重离站在往生镜前久久未动,不得不上前试探道:“小阿离……”
重离目光涣散,呆楞似傻了一般,阎罗的呼唤跟耳旁风一样,丝毫没听进去。
阎罗试图去拉他的手臂:“阿离,其实情况并非你想的……”
“别碰我。”碰到的一瞬间,重离像被针扎了一般猛然甩开手,眸中闪过从未有过的尖锐之色,“你们真让我恶心。”
阎罗满面震惊地看着他转身走向殿外,忙道:“你去哪里?”
重离不答,御风飞出了冥府黑压压的天幕。云霄之上,正是风声鹤唳的仙界。他以鬼身闯入,自然遭到了边境巡兵的阻拦。
只可惜他的本领统统来自于仙界首尊,巡兵在他面前几乎是不堪一击。飞往星月天时,边境已经躺倒了一大群四仰八叉的人。
重离本担心给他添麻烦,如今却什么都顾不得、不在乎了。正大雪飘零,枯枝摧折,他直冲着碧华殿而去。
正是午后,碧华殿中人来人往,看到他无一不大惊失色。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进了书房,停在了傅云疏对面三尺处的地方。
“阿离?”傅云疏显然被他突然出现的身影惊到了,迅速往外瞟了一眼,“你怎么来了?”
重离看着他,时隔几日未见,他眼中神采消减,似十分疲惫。还未说话,泪水便先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傅云疏把书房中所有人清了出去,掩上房门,走上前把他拥在了怀里:“怎么了,这几日你可还好?”
他身上的清香令人头脑发昏,重离几乎用尽毕生力气才将他推开,冷笑道:“傅云疏,你还要瞒我多久。”
傅云疏一愣:“什么?”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养我这么多年,是时候该告诉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为了你的寒笙魔尊去死?”
傅云疏的表情在一瞬之间凝固,双眸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你在说什么,是谁告诉你的?”
“我就只是你一颗对抗神界的棋子,是么?”重离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地厉害,全凭本能话才得说出口,“我的出现,就是为了给寒笙报仇,是不是?”
“阿离,你听我说……”
重离打断他:“你只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傅云疏错愕地望着他眼眶中盈满的水雾,半晌没有出声。
“是不是?”
傅云疏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是。”
重离感觉周遭的世界仿佛突然陷入了黑暗,他的一个字甚至要比往生镜中看到的全部还要令人绝望。重离大笑出声,却泪流满面,从心尖到最深的心底,全部在剧烈地抽痛。
人人都说,云疏仙尊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事实上他并非无情,他只是将他所有的感情都留在焚化了的修罗座里,那个他牵挂了半生的知己。
“阿离,”傅云疏低声道,“我不想骗你,已经发生的事我无法更改,日后我会同你解释清楚。现在情况复杂,你还是留在阎罗身边,至少可以保你平安。”
事到如今重离早就不在乎平安不平安的话,他肆意笑道:“我这一生,总是在做一切你想让我做的事,你要我读书,要我学仙法,要我控制鬼煞之力,我统统都做到了。从现在起,我不必再听你的话,我去何处,平安与否,从此与你没有关系。”
傅云疏沉默许久,半晌方道:“不要说这种气话。”
“气话?”重离展开右手,一幅画轴出现在掌心。徐徐展开,是栩栩如生的万里河山。孤崖峭壁上的冰龙与少年仍在,心境却早已回不到往昔。重离幻化出一道气刃,画轴倏然撕扯成两半,从掌心翻落,摔在了地上。
“阿离!”
“傅云疏,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此生除去生死之别,不必再见。”
重离一直是个别扭的倔脾气,虽然他曾那么依赖和喜欢傅云疏,但在欺骗和算计面前,即使痛彻心扉,他也绝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傅云疏看着破碎的画卷,瞳孔在微微震颤。重离已转身离去,他抬起手想去触碰什么,却停在半空,复无力地垂落下去。
重离仿佛一夕之间变了很多,记忆中他总是那个开朗活泼,有时会发点小脾气,没两天却又乐呵呵跟在他身后的孩子。
今日他所说的话,傅云疏猝不及防。直到他消失在碧华殿,傅云疏才意识到那个开朗活泼的人,终究还是不见了。
一片莲白裙角飘进屋来,天九弯腰拾起地上散乱的卷轴,细细观赏了一番,道:“如此好的画,可惜了。”
傅云疏一动不动。
“云疏,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天九附在他耳畔,轻语道:“神界已然知晓阿离身份,是时候该想想怎么应对了。”
话音刚落,傅云疏猛地转过头,一把攥住了天九的腕子,寒迫的目光似要把人盯穿:“天九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天九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尊上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天九。”
天九笑容隐去,幽幽看着他:“真没意思,我这场戏还没看完,就被你认出来了。”
“杜若!”傅云疏觉得自己一世英名大概要在今日毁于一旦了,各种糟心事让他忙昏了头,竟然迟钝到没有早些发觉,“你到底干了什么!”
杜若故作感叹道:“云疏啊云疏,你掌控天下人心游刃有余,却偏偏对身边的人视而不见。但凡你早一日发现天九有何不对,重离也不会如此恨你。”
“你……
”
“天九为神之义女,倒是名不虚传,这副身子还算好用,灵台直与神界相通,有什么便可直言不讳,省了我寻找神界的许多麻烦了。”
“杜、若。”傅云疏盛怒之极,那一刻他真的起了杀心,掐到了她细嫩的脖颈上,“我待你已然仁至义尽,为何非要做到这种地步。”
“消消气,我也并未全说,至少没把你意图对抗神界的事供出来,否则你现在还能如此安稳坐在此处么。”杜若被掐得脸色涨紫,却还笑道:“我喘不动气了,这是天九姑娘的身子,若给掐坏了,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傅云疏一把将她甩在地上:“你把天九怎么样了,她在哪里?”
杜若捂着喉咙咳嗽了好几声:“没怎么样,牵丝咒害不死人,她元神沉睡了而已。放心,她跟我没仇,我不会为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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