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锦

　　一夜无眠，扶锦就依靠在床上，余光瞥在窗边的缝隙，看着月亮下去，再看着太阳升起。

　　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扶锦自认可以做到不管不顾，可唯独在楚南栀这件事上面不可以！

　　从未见过母亲的面容，扶锦想要了解自己的母亲，都只能从旁人的口中了解，宫中的人都在私下嘲笑自己是野孩子，那些不堪入耳的嘲讽之音，扶锦可以做到不理会。

　　在她心中，母亲是热烈而伟大的，扶伯庸是温和从容的，对于扶锦来说，扶伯庸才是她唯一的父亲。

　　可当她的亲生父亲出现时，她亦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心中有的只是恨意和为母亲的不值得罢了。

　　月丹端着热水从帐外走来，睡眼惺忪惊讶扶锦今日竟然起的这么早。

　　扶锦垂眸眼底深沉一片：“月丹帮我找一件衣服，契安样式的款式老一些。”

　　听到了扶锦的话语，月丹寻回几分清醒，惊讶扶锦今日怎么会想起来穿契安的服饰了。

　　端坐在铜镜前，扶锦的脸上还是有些阴沉，她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忽而想起来，嬷嬷曾经提到过，她的样貌多数随了母亲，尤其是眼睛，就是一模一样的程度，少数的轮廓一类随了父亲。

　　幼时的扶锦还同自己的扶伯庸对比过，却并未觉得有多像。

　　现在想想，那些藏匿的真相，也不失为一种爱。

　　玉手拿起桌案上的眉黛，扶锦细细为自己描眉，将自己视作一张干净的白纸，按照自己想象的母亲，一点点为自己装扮。缓缓放下眉黛，凝望着镜中的自己，此刻这些胭脂水粉，便是她的伪装，掩盖那些怯懦不安，尽力将它们粉碎干净。

　　每一个步骤，扶锦都做的极为细致，胭脂水粉一个不落，可唯独到了眼睛这一步，她直接就跳了过去。

　　“劳烦你做一次我的武器，就这一次。”扶锦指尖抚上自己的睫毛，喃喃自语道。

　　呼廷元牵着扶锦的手，时不时侧身看看扶锦。

　　扶锦唇畔含着一抹笑，伸出小指勾了勾呼廷元的手掌：“我没事！只是有了这么一遭，心情难免有些波动，所以才没有睡好，不要担心。”

　　“你不是说要同我讲讲那个人的事情吗？”

　　“他离开契安后，怀着怀才不遇的心，投奔了大邬附近的部落，可他只是个外族人，部落之间最是排外，他这样的外族人，鲜少会有机会，于是他便娶了藏里的一个寡妇，生了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尚且未出世。”

　　“他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刻，想到我娘啊，想到那个温柔的妇人。”

　　“她徘徊惆怅了一辈子，离世的时候对这个世界恋恋不舍，而他竟然另寻他人，过上好日子，真是可笑啊。”

　　呼廷元侧目看着身旁的人儿，心中情绪波动，但说的再多，也不能减少扶锦心中的疼痛。

　　那是一根尖刺，深深地戳在心中，必须有扶锦自己亲手拔出来。

　　“你要有准备，于力看到那根坠子，便下意识以为我是他的孩子，此刻正满心欢喜当我的爹呢。”

　　“即使我一面都未曾见过他，却能想象到他的那张嘴脸，他一定很希望有个男孩，来继承他的香火吧。”淡然的语气下，却是扶锦所有的伤神。

　　两人说话的时间，便走到了帐子外。

　　立身于帐子外，便是短暂的沉默。

　　扶锦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子，头顶忽而一重，抬眼便看见呼廷元伸手抚摸自己的额发。

　　“他被铁链给困着，伤害不到你的，我和扈犇都在外面，一有什么动静，我们便冲去，有我在必护你安全。”

　　扶锦抬眼，便瞧见不远处的帐子下，蹲着个扈犇，近来任务出的比较多，使得扈犇的脸色更加黑了些，蹲在帐子外，冲着扶锦憨厚嘿嘿一笑。

　　“你帮我同扈犇交代一下，劳烦他找一趟姜叔，向他讨一碗药。”

　　“讨一碗药？”呼廷元重复了一遍。

　　扶锦点了点头：“姜叔会明白我的话的，药是给他准备的。”说完这句话后，扶锦用下颌指了指帐内的人。

　　“好”呼廷元并未过多言语，只是应下了她的请求，便转身去嘱咐扈犇了。

　　扶锦深吸一口气，将胸膛处压抑的浊气尽数吐出，迈着有些僵硬的腿，拉开了帘子。

　　喊叫了一个晚上的李渔，撕心裂肺了一晚上嚷嚷着要找呼廷元，对着空气又吼又叫，最终累倒在地，迷迷糊糊便睡着了。姿势虽然难受，但一夜滴水未进，早就饥肠辘辘，除了睡觉还真就没有其他的办法。

　　刺眼的阳光从帘子的缝隙中争先恐后的涌进，使得李渔从睡梦中清醒，闹了一晚上，刚睡熟就被人打搅，李渔不耐烦地睁眼。

　　光影射在帐子内，眯眼只能瞧见朦胧的身影，李渔只当是有人来送饭来了，呲牙在心中笑，呼廷元嘴上那么说，但是心里还是有自己这个爹的。

　　帐子内一片黑暗，阵阵的血腥气飘出，扶锦垂下眼眸，想必这里就是平日里审讯犯人的地方。

　　帐子靠近门外的有一把椅子，根据离那个人还是有段距离，根据铁链的距离来推算，那人应当是扈犇拉来，让自己坐的。

　　“东西放下就行，我还要再睡一会呢。”李渔转身被朝阳光，铁链发出叮铃声响，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打算接着补觉：“去同你们王上说一声，我和他的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早解决早皆大欢喜。”

　　拽着帘子的指尖，因为用力已然变得通红，但此刻的扶锦根本顾不上这些，缓缓放下帘子，向着李渔的位置走去。

　　视线落在他身上，尚且留有一段距离后，转身将蜡烛点上，微弱的烛光将帐子内照亮一些。也能看清人的长相。

　　李渔也察觉到身后这人没有离开，反而还进来了，心中涌现处一股子无名火，自己马上就要成为王上的爹了，谁还不将他放在眼里。

　　“我说的话是空气吗！老子要睡觉！”

　　愤怒地起身，转身直勾勾地看着来人，只此一眼，便将李渔浑身都僵硬了。

　　入眼便是一抹桃红。

　　眼前站了一个女子，年岁不大，大概十七八，一身桃红纱裙，上面零碎地点缀着花纹，看其精细程度便知是出自宫中，这一身鲜少有华贵感，反倒是多了一股少女的娇憨感，梳着契安才有的发髻。

　　发髻上一朵白色的绒花最是显眼，除此外浑身并未有过多的装饰了，少女温润淡雅，双手捧着蜡烛，眉眼如画，在烛光的映衬下肌肤泛着光泽，如同东珠一般。

　　唇上的一抹胭脂，将其勾勒处身为女子的媚态，而最夺人眼目的便是一双眼眸，静谧温和，仿佛山间盛开的一朵幽兰遗世独立。

　　此刻这双眼眸的主人，正淡漠地盯着自己，眼底分明有情绪在浮动，但是太快了，快到李渔根本就抓不住。

　　在昏暗的烛光下，摇曳的烛光散落在莹白的脸上，这张脸同南栀简直一模一样。

　　看清面容的一瞬间，李渔原本依靠着的姿势，直接跌落在地。

　　李渔瞪大了双眼，唇瓣也不自觉的颤抖着，他踉跄着从地上起来，沉寂多年的眼眸在此刻终于浮现处亮光，他努力尝试着开口，最终喃喃说道：“南栀是你吗？你不是死了吗？你是要来接我走吗？”

　　扶锦脸上还是一片淡然，看向此人时眼中只有淡漠，毫无感情可言，于她而言，李渔本就是个陌生人，何来的感情？

　　退后将蜡烛归到远处，迈步走向椅子处，缓缓坐下。

　　李渔的眼死死盯着扶锦，他想要通过自己的眼睛，来判别眼前人究竟是谁。

　　他浑身一抖，像是被雷击中了，眼底猩红一片，挣扎着便要扑过来：“儿子不是说你死了吗？他肯定在骗我对不对？我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还说要等我回来就成婚呢？咱们的孩子长的很像你。”

　　一句轻飘飘的儿子，化作一把最钝的刀，直直刺入扶锦心底。

　　很快李渔又开始摇头：“不对，年岁对不上，南栀只比我小一岁，怎么可能长生不老，容颜不改呢？这是梦，这是梦。”

　　“恐怕你的梦要破灭了，呼廷元才不是你的儿子。”扶锦望着李渔，语气极淡。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魔力，直接击溃了李渔。

　　他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脖颈处的青筋都爆起来了，眼尾猩红，像是要吃人一般地吼叫着：“不可能他就是我儿子，如果他不是我儿子，那一定是楚南栀那个贱人，另寻他人了，她怎么敢如此对我。”

　　脱离了情绪的控制，李渔的大脑飞速运转，瞬间就猜测到了扶锦的身份：“你是从契安来的，便是传闻中和亲的公主，你是扶伯庸的孩子？”

　　就是这句贱人，使得扶锦全身上下的伪装，功亏一篑。

　　她愤怒地从椅子上起来，对上李渔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没有资格指责我娘！她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而你不过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罢了！”

　　李渔身型一晃，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儿，如若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女儿，那么一切都说的通了。

　　为何她会长的同南栀一样，那就对了。

　　她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直勾勾的盯着李渔，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愿意错过，想看到那怕一丝一毫关于对自己和母亲的愧疚，可惜一点都没有。

　　这个天大的消息仿佛能将李渔压垮了一样，他震惊之余瞪大了双眸，指尖传过自己杂乱头发，死死拽着企图以此来消化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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