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九死一生
暮色四合,大街小巷渐有灯烛亮起,行人归家,青石路上人影疏落,渐渐只剩下一道道拉长的影子。有人踏过重重叠叠的树影,身形掩在半降下的夜幕中,手上的剑穿过两侧透出的微弱烛光,在无人小巷中敏捷穿行。
路尽头,有人正在等他。
他随之加快脚步,顷刻间便至面前。
等的人回头,露出明艳端丽的脸:“办完了?”
简凌点了下头:“嗯。”
华如练道:“按城主的意思?”
简凌又点了下头:“嗯。”
华如练摸摸下巴:“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简凌道:“城主自有考量。”
“也是……”华如练很快想通,“反正落英门已散,谢朝寒武功尽废,武林盟少了一条臂膀;上官允当上盟主后,也要亲手处置他——怎么看也是有利落日城的,二十八部应该不会太多话。”
简凌不语。
谈起武林盟,华如练也不免有些忧心:“你说明渊与上官允,最后谁能活下来?”
简凌摇头:“不知道。”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长句,华如练生气:“对着仇人你倒是能说会道,到师父这里就成个半哑巴了?”
“……”简凌开了金口,“师父。”
华如练哼了声:“怎么?”
“你很啰嗦。”
真是反了天了!华如练瞪大了眼:“嫌你师父啰嗦??教你青霄揽岳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啰嗦!你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要不是城主托付我才不收你做徒弟呢!想我华如练如花似玉的大好年华硬生生在你身上磨成了絮絮叨叨的老妈子,你还敢嫌我啰嗦!”
“你不老。”简凌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
这毛顺得华如练通体舒畅,徒弟平时不怎么说人话,偶尔说一句还是很受用的。
“有人来了。”
细微动静涟漪一般震动四周,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提气,向两侧掠去,一闪而过。
许久,脚步声渐行渐近,来者一行五人,看上去面色沉重,正低声商议着什么。距离他们百步之外,有人身形如鬼魅影影绰绰,正在暗中兴致盎然地盯着他们。
那几人形色匆匆,很快便穿过小巷,七拐八拐,拐入清风客栈独辟的小院之中。
整个小院都被阮翕包了下来,按梅潜吩咐,客栈内所有小厮跑堂杂役都被支在外头,原本就清静的小院此刻更加冷清静谧,乍一望去,像是荒了许久的废弃宅院似的。
尤其加上这满地的残枝败叶、廊柱庭树上坑坑洼洼大大小小的划痕刺洞,阮翕房外的雕花阑干甚至被生生震断,精巧雕花不知被什么削平,木屑散落在地上,几朵落花埋于其下,地面斑斑驳驳,几步开外点点血迹触目惊心。
阮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看着这满地狼藉,脑中一片空白。
穆九秋一见这场景便冲了过去,各个房间皆是房门紧闭,唯有一间房门大敞着,随着晚风吱吱呀呀微微晃动。
那五人一拥而上堵在门口,房内屏风被撞歪在一旁,内室情形一览无遗。
谢朝寒盘坐床上,上衣褪尽,身上扎满了金针,密密麻麻连脸上都不曾放过,梅潜盘坐于后,一手虚虚抵在他背上,闭目凝神,额上汗水涔涔,正沿着脸颊划落下来。
花酌月下意识捂眼,很快又反应过来,跟着穆九秋跑了进去:“谢朝寒怎么了?”
梅潜紧紧闭着眼,眉头深锁,毫无反应。
穆九秋示意她噤声,低声道:“梅兄在输真气,不可扰他心神。”
“真气?怎么能输真气!”花酌月急了,“谢朝寒经脉已经废了,受不住真气的!再输真气会震断他全身经络血脉,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了!”
穆九秋一惊:“什么?”
花酌月心急如焚,伸手想去阻止梅潜:“梅大侠快住手!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在她即将触碰到梅潜时,忽然有个东西袭来,重重撞上手腕,将她一下打偏。
那东西摔在地上,摔出一地的碎金碎银。
紧跟着进来的叶扶疏愕然:“阮……阮公子??”
原本挂在腰间的荷包已然不见,阮翕手忙脚乱地道歉:“花小姐对……对不住!我一时情急,不是故意打你的!”
花酌月气得跺脚:“你添什么乱!快让开!”
阮翕挡在梅潜与谢朝寒身前,左看右看犹豫不决:“师兄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花小姐能否、能否先等等再看?”
花酌月粗暴地拉开他:“等什么等呀!我是大夫!”
阮翕执拗地拦她:“我师兄也懂医术的!你们忘了么,谢兄自绝经脉那日,是师兄出手封了他周身大穴!”
那日情景,旁人可能不甚在意,于阮翕而言却是终身难忘。他记得花栾曾说,梅潜发针的速度、准度匪夷所思,但凡稍晚了一瞬,或者偏了半分,谢朝寒就真的活不成了。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情形之下他都能如此镇定分毫不差地发针救下谢朝寒,如今又怎么会明知不可还强渡真气呢!
穆九秋惊疑不定,阮翕说的自然在理,可花酌月的医术他更是信得过,她说不行,那必定是不行的,可为什么梅潜还……看梅潜模样,正在关键之时,若强行打断,于梅潜是反噬自身甚至走火入魔,于谢朝寒,更是又一次重伤。可若是不打断,再晚一时半刻,梅潜的真气当真震断了谢朝寒全身经络,那就真的神仙也救不了了!
握起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穆九秋举棋不定,冷汗都冒出来了。
“穆九秋!”花酌月急得叫起来。
穆九秋闭了闭眼,一咬牙抬掌振开阮翕,一掌取向梅潜。
“慢着!”掌风被硬截住,一管竹箫架在他掌下,操琴面沉如水:“冷静些,相信梅上雪。”
叶扶疏想来想去,也跟着拉住了花酌月:“花小姐,梅大侠与谢七公子多年交情,他肯定比我们更加担心,或许……是凌虚派的独门秘法呢?”
“难道真气还能重塑经脉不成!”花酌月只觉他们不可理喻,一指谢朝寒,“他都七窍流血了!”
阮翕回头,正见谢朝寒双目、口鼻、双耳正极其缓慢的渗出鲜血,诡异妖冶,衬得他脸色更为灰白,几乎生气寥寥。
阮翕双腿一软,拦着花酌月的手也软了下来,却依然挡在她面前,没什么底气地道:“师兄不会害谢兄的,我们……还是再等等……”
“谢兄……”穆九秋犹疑地望向花酌月,“月儿你可看得出,谢兄身上的金针是作何用途?”
花酌月摇头:“封的是他奇经八脉,我也不知有什么用处。”
操琴撤下竹箫,道:“他这么做定有缘由。”
穆九秋沉吟片刻,点点头拉着花酌月退开几步:“无人护法之下贸然入定灌输真气,梅兄此举必定是迫不得已。操小姐与阮兄弟说的对,是穆某冲动了。”
“花小姐医者之心,穆兄也不过是以常理度之,梅某承二位此情。”
周身金针忽而振开,齐齐散落下来列在一边,梅潜收掌,接住软软倒下的谢朝寒,垂着眼道:“多谢各位信任。”
“师兄!”阮翕松了口气,手脚并用地扒上床榻,“这是怎么了?”
谢朝寒人事不省地倒在他怀里,七窍的流出的血像是凝结在了一起,如朱砂痣一般点在他眼耳口鼻之侧。梅潜脸色也不大好,吃力地起身,小心扶着他躺回床榻,站起时身体都有些摇晃,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自相识以来,阮翕从未见过他如此疲惫脱力的模样。
花酌月将信将疑地上前去替谢朝寒把脉,拧着眉头诊了好一会,再抬头时神情极为古怪:“这是怎么回事?他武功不是废了么,怎么身上还有内力?还有这些伤又是哪里来的?五脏六腑都快震碎了!”
操琴穆九秋同时变色:“什么?!”
叶扶疏看着狼藉不堪的庭院,轻声道:“是……落日城的人来过了吗?”
梅潜正闭目调息:“他废的是经脉,没有破气海。”
穆九秋反应过来,被谢朝寒的疯狂骇得说不出话:“谢兄……他……”
叶扶疏不懂武功,不明白为何穆九秋如此震惊,不由拉了拉操琴:“琴姐姐,废经脉不就没了内力么?”
“内力汇聚丹田,真气游走经脉,废了经脉真气不通,内力无法调动,郁结于内,就如薄堤难阻洪水。”操琴缓缓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略带悲哀地道,“二十余年的内力岂能一掌便散干净,我先前……竟是忘了这个。”
不是没有过自废武功的先例,只是大多先破气海而后散功,散功过程中损伤经脉,即便没了武功,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也可正常生活;而谢朝寒则是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毁了经脉,断绝了日后习武的所有可能,内力失去依托,只能慢慢散去。而经脉毁得彻底,体内的真气就像无处开闸的洪水,会不停冲撞五脏六腑,令他身体孱弱,日日受五内俱焚苦楚——直到二十余年的内力全数散尽。
难怪他体弱至此,畏寒畏热,不能饮酒,不能劳力,当真成了个豆腐骨头纸片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