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世界级偏爱

　　庞大的车队一路护送原野他们走了100公里。

　　经验丰富的探索者们老成谨慎，游刃有余，他们严格地按照地图标注的方向行驶，这一片区域已被摸索彻底，他们小有波折地到达了目的地。

　　前面的旅途出人意料地顺利，他们仅仅用了十天就到达了界碑处。那是上一次探险队所树立的界碑，石碑上铭刻着“一百公里”。
　　它的旁边站立着一个右手扶持着石碑的人，对方早已冻成冰雕，脸部线条隐约可以看出女性的柔和。她微笑着眺望着灯塔的方向，左手比出一个大拇指的手势。

　　远远看见界碑，他们就慢慢地开始减速，到达界碑处正好停下。然后他们默契地向两旁散开，如同摩西分海一般给正中间让出一条道路，一辆改装过的钢铁巨兽缓缓向前行驶，雪地车静默地侍立在两旁，注视着他们向前而去。
　　风雪咆哮，声如鬼哭。

　　一片死寂中，被逐渐甩在身后的雪地车之中忽然有一辆车鸣笛而起，那震雷般的声响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场雷鸣。其余的车也顿时福至心灵，他们不约而同地拉长鸣笛，仿佛在合唱同一首赞歌。

　　在一片轰鸣中，一个个老人走下雪地车，他们身上裹着臃肿的防寒服，目送着那辆钢铁巨兽缓缓前行。
　　第一个人起头，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他们用雄浑的声音齐声歌唱：

　　“一百年
　　英雄举起火把登顶
　　烧尽冰原万兆的雪
　　飞鸟绝迹，岁月文明
　　游子只一次呜咽
　　竟落下七千个月亮
　　七千个日夜的星”

　　“两百年
　　终年积雪消融殆尽
　　炽热太阳冉冉升起
　　种子破土，崭新天地
　　归途仅一次跋涉
　　竟穿过一万丈冻土
　　一万座无声的墓志铭”

　　翻开历史，史记上书载的每一页，都诉说着——
　　“人类的历史，是抗争的历史”；“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
　　而仰望星空，无尽银河的每一笔，都沉默地淌过近乎永恒的时间长河。

　　“我叫陆再春，”后视镜里，百里玖看见阅览室里的那个老人如军人般站定，他大声地朝着天地宣告，“我决定死在这里，我要在大地上看见春天。”

　　他周围的老人纷纷此起彼落地宣告。
　　“我是周祥林......”
　　“我是刘青草......”
　　“我是陈雪融......”

　　他们笔挺地站直身躯，豪迈地说出自己宣言，而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这一场堪称壮烈的“集体自/杀”。这是灯塔的传统，人或许无法选择自己的活法，但总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死法。
　　几乎每一个人，都会选择在大地上死去。

　　有人终其一生都未曾离开过灯塔，在他们终老之际，他们会衣着单薄地走下灯塔，热泪盈眶地抚摸着大地上终年的冰层和积雪，然后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冻成冰雕。
　　他们的泪水凝结在面颊，那躬身抚摸大地的姿势有一种热忱的美。

　　风雪簌簌，在歌声的宣言和送别中，最前方的雪地车一路前行。
　　剩下孤独而危机四伏的四百公里路。

　　-
　　再一百公里。
　　再一百公里。

　　还剩两百公里。

　　原野越来越沉默，只有在百里玖凑过去和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才会下意识地露出浅浅的笑容。
　　百里玖实际上心情低落，但他仍会安慰原野：“我们还在正确的路上。并且我们速度不慢，我们一定能在两个月内抵达。”
　　“是的。”原野慢半拍地回答。

　　百里玖感到钝痛般的悲伤，他将脸靠在窗户上，可窗户上结满了冰霜，他向外什么也看不见。而外面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除了冰雪，还是冰雪。
　　似乎无尽废土之上，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行驶在完全未知的旅途上，凭借着以往探险队积累的宝贵经验，他们艰难地抵御了大部分极端天气。可路途还是很艰难，他们经常在茫茫冰原上丧失方向，有时走了一天会发现自己似乎回到了原点。
　　唯一宽慰人心的是，原野的理论果然是正确的，这辆被改装过的雪地车上的能源状态十分健康，他们甚至得以在雪地车内一直维持25摄氏度的最佳体感温度。

　　有时沿途可以看见被冰冻的建筑物。只有数百层楼高的摩天大厦才能突破厚厚冰层，展露一点尖角。这些一百多年前的建筑物早已脆弱不堪，表面挂满了水滴状的冰柱，那森黑的钢铁色泽却一如既往，仿佛文明最后的喘息和残骸。

　　启程的第36天，百里玖惊喜若狂地发现一丛植物。他们在植物旁边停留了十分钟，拍了数十张照片，两人几乎跪在座位上往前趴，他们的脸紧紧地贴着前方唯一清晰的玻璃，不由自主地屏息敛气，仿佛害怕呼吸会流出雪地车惊扰这些植物一般。
　　他们着迷地看着植物泛着些微青绿的枝干，细数每一根植物的枝丫，每一段舒展。他们激烈讨论该给这位天使取什么样的名字，彼此之间第一次争论得面红耳赤。

　　“也许这株植物深深地扎根在冰层下方的土地里，也有一种可能，经过一百多年的持续严冬，已经有植物可以完全扎根在冰层之中，从而生存下去。”
　　原野继续说：“无论如何，它都非常坚韧，非常美。”

　　百里玖眼睛一亮：“叫它雪韧草吧。”
　　原野摆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啊，我还想叫它百里草呢。”
　　“你够了哈。”百里玖忍俊不禁，“没人会承认这个名字。”

　　“谁说的？我永远承认这个名字。”
　　原野勾起嘴唇。他的心情奇异地好起来，甚至再次和百里玖开起了玩笑。

　　这一丛偶然发现的植物拯救了他们的旅途，一路上，他们互相传阅着那些照片，每次一看到那些照片，知晓地球上、灯塔之外还有生命在顽强地生活着，他们就难以抑制心底的激动。
　　人类，是不能耐受孤独的种群啊。

　　百里玖说：“无论环境多么恶劣，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
　　原野眨眨眼：“亲爱的，你简直是大哲学家。”

　　在数次讨论下次一定要把那些植物移植一株样株用于研究后，他们终于在沉甸甸的心田中找到一颗遮阴的树。紧张而疲惫的旅途持续进展，他们都坚定不移地相信曙光即将到来。
　　直到第55天，在距离166号灯塔直线距离70公里处，他们突然遭遇了罕见的特大冰暴。

　　根据探索队有限情报，冰暴是废土上极度危险的极端气候。因为观察数据过少，它的形成原因至今不明。但冰暴的表现形式就像是曾经的沙尘暴，龙卷风中声势浩大地席卷着无数的飞雪和冰雹，高速的动能让它们具有极大的破坏力。而周遭茫茫飞雪，可视范围不超过10米，他们甚至无法找到安全的逃离方向。

　　森冷的钢铁巨兽在狂躁的冰暴中如同稚儿一样弱小。
　　它深深地趴伏于地面，无助地等待着冰暴的肆虐停止。

　　原野紧紧地握着百里玖的手，他目视前方，眼神近乎一种倔强的绝望。
　　“明明就快到了.......”他咬着牙，声音泣血，“明明就快到了......”

　　“那剩下的三分之一怎么办.......赴死的三分之二呢......又怎么办？”

　　他们睁着眼彻夜未眠，直到第二天天明，太阳洒下几无温度的光线，他们穿着防寒服走出雪地车。原野打开引擎盖和能源控制中心，十分钟后，他面如死灰地告诉百里玖：“引擎和能源严重破坏，以车上的装备，我根本无法修理。”

　　但他仍旧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两天两夜，防寒服的生物材料只能让他在车外支撑半个小时，他每次都是掐着时间才上车，只要身体稍微感到温暖，他就迫不及待地下车继续修理工作。

　　但正如他所判断的那样：损坏严重，无法修理。
　　他就像是西西弗斯一样执着，西西弗斯来回往复地推着巨石上山，而他也做着无用功，无望地期待着能有过路的神明赐下怜悯，赐下神迹。

　　百里玖无声地留下眼泪。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两天后，原野病倒了。
　　焦灼和痛苦如同阴险的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心，他在高烧之中紧紧握着百里玖的手，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在病痛和辗转的睡梦中忐忑，他嘴里念念有词地来回说着两句话，正是冰暴来临时他喃喃自语的话。

　　“明明就快到了.......”
　　“明明就快到了......”

　　“那剩下的三分之一怎么办.......赴死的三分之二呢......又怎么办？”

　　百里玖垂目看他，他的头发早已被汗湿，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漉漉，百里玖轻轻地将他的鬓发拨至一旁，在他汗水淋漓的脸颊上落下一个温柔至极的亲吻。
　　感同身受的忧愁和突如其来的明悟简直击碎了他，他几乎想痛哭，眼泪却濒临干涸。他嗓音哽咽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就是你最大的噩梦。

　　“醒来吧阿野，你没有输，你是灯塔的救世主，你的理论是正确的，它完美地应用于实践。人类成功度过了严冬。”
　　“醒来吧阿野，”百里玖泣不成声，“一万年后，人类仍然生活在地球上。万物生机勃勃，动植物无处不在，大地之上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求求你，不要再哭泣了啊。”

　　-

　　帷幕之后，阴影睁开双眼。
　　银白月亮高悬天际，群星簇拥，星光璀璨。冻土融化，埋藏两百年的种子敏锐地感受到温暖，它们悄然探头，感受到久违的春天。

　　时间已过一万年。
　　久到故事变成了历史，历史变成了传说。

　　黑猫伴随灰雾显形于钟塔，他静静地抬头仰望着银白圆月。遍布大地的信徒心神一震，欣喜若狂地迎接着神明的苏醒。

　　深蓝色的意识海掀起滔天巨浪，冻土冰原如同打乱的拼图一般片片剥脱，而温暖如水的淡蓝色光辉密不透风地包围着百里玖，他若有所觉地抬眼，看见那个人手里提着一壶酒，丰神俊朗、眉眼弯弯地朝他走来。

　　仿佛跨越一万年的等待。

　　“阿野，你醒了呀。”
　　大美人展颜，一如初见般明媚而灿烂，是他有幸见过的，最烂漫的春天。

　　“春天到了。”他听见他问，“要一起去看花吗？”

　　原野深深地注视着他，他的回答永恒不变。
　　“当然，一起去吧。”

　　再见面时，是一个美丽的春天。你提着酒来见我。
　　而人间景色依旧，漫山遍野都有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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