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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你怎知道我是惑明人？”
蓦然看向他的时候，瑾翊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那模糊而捉摸不定的眼神中，悄然间倾透着一丝遥远而又熟悉的气息，仿佛那历史是他所编写一般，清晰而自信。
宋谨尘一笑带过：“怎么到灵界来了？”
“我们惑明人不乐意被人欺负。”她含糊其辞。
惑明王朝如今之势正如一个未建成的殖民地，炎海文化龙飞凤舞地侵袭入这个星系的史册。人民，变得不再顽强，皇族，变得不再强势。这个国度，随时有着付之一炬的危险。这一点，不仅惑明人心知肚明，就连深居灵界的许多人也一样关注着。
宋谨尘想到这，敷衍地说道：“执权者一旦软弱起来，受害的总是人民。”
“是侵略者过于卑鄙！”瑾翊因着他的话毫不掩饰地瞪了他一眼。
宋谨尘微微摇了摇头，也许是当局者迷，也许是被仇恨所蒙蔽，惑明人都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就如同落毛的凤凰永远不懂得为何自己沦落到只能和鸡一较高下。
“那么怎么想到来找我？”
他知道这种事不能急着点破，只得换了个话题。他并不会认为在这个悬崖上遇到是什么巧合，只是此时他从心底不想将她硬推出去。
“只是觉得和你有缘，只是觉得，你驳了我的政论权是刻意，但不是恶意。”她的回答很直接：“你不想让我炮灰，那......”
“你知道什么叫做树大招风吗？”宋谨尘也不曾过多问询，只很有默契地不问、不解释，打断了她接下的话说道。
“如果前后都是绝路，招风也总比坠崖的好。”她扯了扯身上的风衣：“我很害怕，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坚持多久。”
瑾翊并没有把握能让宋谨尘和她走很近，但是有时候试一试总有成功的几率。如果宋谨尘真的能够做她的避风港，也许她能少走很多弯路。
这时宋谨尘忽然笑起来，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丝无可奈何：“这真是个奇怪的说辞，你竟觉得我有那样的能力可以帮你？”
“你和他们不一样......”瑾翊忽觉头皮发麻，从宋谨尘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并不想和惑明人扯上关系，但已经说到这里，只能强撑着说下去。
宋谨尘的笑意丝毫不减，但却凭添了一丝漠然，再次打断她的话：“我和他们不一样，只是因为我不会害你。”
瑾翊忽然觉得很失望，在灵界她看惯了太多的漠然，本已习惯。但白天见了宋谨尘后忽然觉得他便是那灵界的特例，虽然做事情看起来损，心却是好的，原本以为他不一样，而现在却觉得或许他只是不拜高踩低而已。
她嘲讽一笑，道：“惑明人在这许多年.......大约上千年了，始终被压迫，一切沾上‘惑明’二字的人都会被视作异类。你在主守官中那样璀璨，确实没必要沾上这种晦气。就当我没说吧。”
她说着忽然觉得很心酸，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惑明人会混到今天这般田地，同时也为自己的冲动天真和自不量力而悔恨不已，忙起身转头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等等！”宋谨尘坐着，却反手一把抓住她的小臂，转过头来。他细细打量着她，深深的眸子中透出一丝深不见底的光来，说道：“惑明和炎海的纠纷本不关我事，你为何觉得我像能帮你的人？”
瑾翊的手臂忽然被拽住，足尖一顿，但却早已对宋谨尘不抱有希望，只是不回身地说道：“我们惑明1500年前曾有一位皇帝击退了炎海人，宣尊帝。他曾经说，‘君王的霸气就在于掌控各种事物的价值’。我原本觉得你是可以理解事物并很可能掌控它们的人。”
宋谨尘听着她说的话心中不由一震：“这话你从哪里听来？”
瑾翊愣了一下，似乎被他这句话问住，但却很快模糊地答道：“大概是宫里的史卷。”
宋谨尘虽然表现得震惊，但有些不信，不过还是很快说道：“所以我是不是那样的人，取决于我如何看待你的价值？”
“是惑明的价值。”她说着，将小臂从他手中脱出来，大步向山下走去。
“好。”宋谨尘忽然说道。
瑾翊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盯着他，仿佛对他这样简单的答应有那么一丝的不适与惊愕，却又很快深吸了口气：“这是为何？”
宋谨尘望向她的目光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蓦然化开：“学着掌控你的价值。”
瑾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眉头紧锁着不说话，只能听到山上凛冽的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剧烈摩擦声。
许久，宋谨尘忽然说道：“惑明有着那样悠久的历史，你来讲讲，好么？”
瑾翊淡漠的神色中忽然有了一丝生的气息。
月色渐明，山风停息。静谧的夜，笼罩着下界辽广的沧海桑田，动荡，平静，一些遥远的历史，如雾气般地飘荡在他们身边。
1500年前，宣尊帝，翙明皇后，段将军，还有一直为着这个民族洒下热血的爱国将领。
宋谨尘很有兴致地看着她，倒不是在听历史，只是在听她的解说：“依你所见，翙明皇后为什么一定要追随宣尊跳崖？”
“跳崖？”她忽然打了个激灵：“我说过跳崖吗？”
1500年前，宣尊帝领兵西泽大陆东海岸，段将军誓师抗敌。他们用着自己最年轻的生命和最纯挚的心诠释着对这片富庶土地的挚爱。终而他们以血肉之躯战胜了一直以来用强大灵能领军的炎征海军队，将他们赶出自己的领土。
和平日，翙明皇后一反对宣尊的忠贞，争夺政权，终而易权旁支血脉。宣尊一朝统治政权覆亡，翙明皇后随宣尊帝在蔽水山脉跳崖身亡。
对于翙明皇后的古怪行径，史学家众说纷纭。而宋谨尘却觉得，她是在“保护”自己的战利品。宣尊帝刚刚上位时，为了稳固政权，迫不得已纳了一个政治背景强硬的沁妃，后又因为和顾泽的协议封了自己的贴身侍女、顾泽的同母妹妹络涵为娴懿贵妃。于是与他共营天下的赋仟翊因他背弃承诺而与他决裂。
宋谨尘并未被她问住，反倒继续问着他刚刚的问题：“惑明历史我也了解一些。翙明皇后和宣尊帝的感情原本不该那样脆弱。然而她最终却亲手毁掉了她同宣尊一同打下的天下。爱情不存在了，又何必对当初的选择追随到底？”
“宣尊原也没有信守承诺只她不娶。她的反抗也许恰恰证明了她对宣尊的感情本就坚固。他们二人的天下，本就不该由他人来分享不是吗？”瑾翊很看得清这其中的某些尖锐对峙。
瑾翊抬眼看着宋谨尘，从他的瞳孔中她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宋谨尘转了转目光，忽然释然一笑，看向那轮明月：“你说得对，原本是宣尊做得不好。”
瑾翊倒不想与他谈论这么多惑明王朝纠结的往事，轻轻一笑，问道：“那日你一句话否了我的政论权，总是有什么说法吧？”
宋谨尘敷衍一笑：“区区一个主守官，原本不足挂齿。但若是偏偏有些高层盯着你，认为你是在给他的晚辈制造麻烦，你就会被动得很。我不喜欢涉足到这些莫名其妙的纷争中去，不过实在不想见那些暴政人士恃强凌弱。”
她觉得宋谨尘从不多管闲事。除非她的事情不是闲事。只是这其中的某些因素她并不知晓。只是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仿佛这一切就如同一个高能气球，不触动它则一切如常，一旦触动就会大幅度爆发。
她还是忍住了不再问。
那晚他们在山崖上坐了很久，谈一切有关惑明却又无关民族纷争的事情，愉悦而畅然。然而瑾翊却始终不明白，这个有着灵界纯正而尊贵血统的人为何会对惑明久远破旧的历史如此感兴趣，甚至是理解深刻，几乎让人觉得他原本就属于那个飞羽遍天的美丽国度。
只是这一刻，她只是负责听和说，无关提问。
瑾翊与宋谨尘合作得很愉快。转眼十日过去了，梦图与幻北的文化交流与文化宣传都步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与其说是因为的努力而获得了总部诸首席的肯定，倒不如说是在宋谨尘的带领下，她得到了诸首席的关注。
灵界本就是一个裙带关系和实力同等重要的地方。比较起以前一板一眼地向上爬，她倒是觉得自己越来越聪明了。她可以依附于本界任何一个高阶理事。但这些人即便是尽全力扶持她，其根本不过是在为自己打造一件更锋利的武器，一切的名誉都是别人给的，任自己的BOSS一句话，她就能从云端跌落谷底。
正如灵界传言一样，在灵界若没有后台，能力再强的人也会受尽压迫，而这个灵界的所谓“后台”，迄今为止都是炎海人的坐席。这个传统大界的潜规则就是对惑明人＂没有公平可言＂。
她早已不记得她什么时候爬上的主守官之位，什么时候抢到了总部的封号。但这一步步走来的艰辛，她却是刻骨铭心。
2390年秋鸢羽宫
那日雨下得很大。瓢泼的水从天而，淋在身上冰冷而粘稠。跪久了就如泡在水里一般，全身的皮肤都难忍地针刺般疼。自小在皇宫里被娇生惯养出的娇贵似乎被这场雨水洗刷得一穷二白。许是心中的执念远远盖过了被蔑视的委屈，她始终不曾想过退却。
她错过了灵界每五年一次的入会选拔，只听说梦图鸢羽宫主守官昭寒尚未选到合适的继承人，便拼尽全力想让昭寒收下自己。
“鸢羽宫容不得惑明人这般卑贱的民族染足！”庞大的宫门缓缓合上。鸢羽宫前一任主人昭寒的话如同夹杂在狂风中的死灰一般遗留在她的耳边，飘荡不止。
卑贱？她的目光豁然犀利起来。惑明王朝在经历了炎海多次的疯狂入侵后，也许是消磨了锐气，但至少，这个国度的斗志还依然存在着。至少，她从未听局外人说出这般露骨的话。
也许她该站起来，该向世人叫嚣，说惑明不是这个样子。但如今的她根本没有叫嚣的资本。
“鸢羽”两个硕大的金字印在她眼中，转瞬间变成了漫天的飞羽，飘荡游弋。
如果一个民族被强硬的武力磨灭掉精神，那么是这个民族天性软弱。但若一个民族在强权的压迫下不知不觉地令外来文化渗透进去，那么错的是这个民族的统治者，而绝非人民。惑明王朝如今处于这种文化被严重腐蚀的热潮中，这难道都是人民的错吗？
自从来到这个灵界开始 ，她便决定要积蓄实力，那么就算折辱一下自己的民族尊严也可以原谅吧？她向来自信。她从不认为自己可以低调一世。惑明王朝毁在炎海灵能者手中，她就要将其从炎海人那里夺回来才是。她不该让自己的高洁在她的路途中徒增更多的荆棘。
“还不走？”昭寒一袭衣角出现在她眼中。这么居高临下看着，很难看出她的眼睛里究竟隐藏了什么。
“从今日起，我不是惑明人！”她平静地说道，字字如同钢筋般节节拖过她的心。那种屈辱的钝痛，也许只有自己才能领悟得到。
我不是惑明人!
这句话深深烙在她心中。不求称霸世界，但求富足强大。如今，正是她该为自己的誓言付出责任的时候，她却以这八个字将自己昔年的锐气与豪气彻底抹杀掉。
惑明王朝传统，谓先修自身，而后安天下。而如今，自身未修而天下乱。她身为皇族，带领不了本国人修身安人，反倒带头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不知这是可笑还是可悲。她至今无从得知这个个字中究竟蕴含了多少辛酸。但人之所以为人的尊严，她却有了更加透彻的理解。
贤者诚重其死，自负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倘若今日她仍旧不知好歹地死咬着惑明的身份不放，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羞辱。不是怕辱，只是这一辱再辱，恐怕会让她的路走的更加被动。若是每个爱国者都以这种强硬的态度去屈解民族信念，那么哪里还会有人爬得上灵界高位去夺取主战权？
“从今日起，我不是惑明人！”她放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而这一遍却比第一遍说得更加坦然。
昭寒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无奈，但却立即平静下来。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进来。”
带着初来灵界的惴惴不安，她第一次步入那扇巨大的门——多么地讽刺。鸢羽宫，这个几年后归于她主守官的精神，就是开了这样小小的狭缝来迎接她的。没有开敞，没有庄重。她就是糊里糊涂地挤进去的。
我不是惑明人。
为着这个承诺，原本属于翼族最为神圣的巨大羽翼便在那个晚上被昭寒生生打断。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了用翅羽飞翔的能力－－他是在折断雄鹰的翅膀。
她至今记得那寸骨断裂的剧痛。
“你不是惑明人，那么用这对卑贱翅膀飞行的能力就该永远不复存在！”昭寒用着断骨的银杖寸寸敲碎她埋藏于洁白羽翼下面的翼骨：“记住了，进了这魔之圣界，你永远都不可能再用这对断翅！”
多余的话昭寒没有说，她也无力去想。她只知道，每每在浴室中伸展出她早已断裂的羽翼，她都会抑制不住情绪哭得昏天暗地。为着跻身进这个灵界，她连自己仅存的精神圣物都失去了。她又如何知道，只身一人，究竟能够走多远。
然而这失了羽翼的痛楚也让她深刻地明白，在灵界若想争取寸土，她首先要摆脱那个能让周围人都低看一眼的惑明身份。她想站想飞，都只能靠双腿。也正是这样，她才能一步一步地，脚踏实地。再或者如同当年自断羽翼的护天军统领段鸿羲一般，依靠着一份强大的灵能平步青云。
而宋谨尘不同。他有着强大的后台和良好的教育，他不会那样容易被人扳倒。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无利可图，并且作为外主守官，即便他能翻云覆雨，也没办法对她的前途起到决定性作用。
宋谨尘给予她一种很真实的可靠感，安全感。与他相处久了，她甚至怀疑他本就为了她的复兴事业而生。
他每每在处理事务中有意无意地给予惑明王朝更多的机会。他从不看好惑明，却也能将大批大批的惑明精神融入工作。几近给她一种他本就是惑明人的错觉。
总部第八会所东，是总部宣传部的一个电控室。每日两人一进门，会所的工作人员就很自觉地将室门关闭，好给他们营造一个安静的工作环境。
早早地把今日的宣传课题过目签字，瑾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内界网上的报道，不是地腾出眼睛看看宋谨尘是否完成了手中的工作。有意思的是，瑾翊总能在他的眼神里分辨出办公与学习的轻微差别。
“工作圆满结束？”宋谨尘刚刚关闭修改系统，瑾翊的声音便恰时响起。
宋谨尘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屏幕，不由问道：“为何你总知道我何时结束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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