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tty boy

　　吃完饭以后周栀坐在沙发上剪指甲，陆铭躺在旁边，肚子鼓鼓的，幸好周栀提前跟他打了招呼，不然说不定又跟那次似的撑到爆，闹笑话。
　　周栀剪完左手剪右手，剪完自己的又把陆铭的手抓过去一只，用大赦天下的语气说，“一块给你剪剪吧。”
　　陆铭躺在那里不得劲，就坐了起来，半靠在沙发上。
　　周栀左手一根一根捏过陆铭的手指，右手捏着指甲刀，微微低着头，指甲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他的睫毛跟着一颤一颤，陆铭看了一会儿，特别想伸手过去摸一下。
　　“你又不干活，为什么指甲两边还硬硬的？”
　　周栀把陆铭食指上的指甲剪掉之后，指腹在指甲两侧的肉上轻轻摩挲，问。
　　“你怎么知道我不干活？”
　　陆铭侧了侧身，方便周栀拿着他的手跟玩玩具一样扭来扭去，“我得洗衣服拖地上课写板书，怎么就不用干活了！”
　　周栀撇了下嘴，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说，“等下还是出去逛一圈吧，今天是平安夜，肯定有很多地方放烟花。”
　　“行，听你的，你说去哪儿就去哪。”
　　陆铭觉得自己的嘴巴大概脱离了大脑的管束了，因为吃了太多好吃的东西，彻底叛变了。
　　周栀手里停了一下，抬头看了陆铭一眼，陆铭满脸麻木地坐在沙发里，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要多嘴不要多嘴，不然只会越描越黑。
　　周栀笑了一下又接着剪另一只手。

　　“开你的车还是开我的车？”
　　陆铭准备回去换衣服的时候问周栀，要是开□□，他就一块把钥匙拿出来。
　　“你想呢？”
　　“不是你开吗？我是乘客，客随主便。”陆铭随口瞎扯。
　　“开我的吧。”
　　“行。”
　　陆铭回自己屋换衣服。明明都是一个暖气管道供的暖，楼层都一样，没有温度不同的道理，但是进了自己屋里以后，总觉得好像没有周栀家那么舒服。
　　陆铭把厚衣服从衣柜里扯出来，高领毛巾，羽绒服，秋裤，一件一件穿上，然后过去敲周栀家的门。
　　周栀把头从屋里探出来，看了陆铭一眼，说，“你等一下！”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条围巾，他自己脖子上也搭了一条，都是红色的，这下真的跟圣诞老人差不多了。
　　“哎，我都好多年没围过围巾了！”
　　陆铭没有围围巾的习惯。小的时候冬天骑车上学，也不戴手套也不围围巾也不戴帽子，就把头往肩膀上一缩，两只手换着把车把，一只冻得实在受不了了，就放进口袋里暖着，换另一只。那时候他经常想，为什么人只有两只手呢？要是跟八爪鱼一样，只需要换一个来回就到学校了。
　　后来年纪大了，觉得越来越不抗冻，于是也不管有样没样的，冬天的衣服全买带帽子的，还得常备一副手套。甚至他还单买了毛线织的袜子，就为了在冬天来了以后还没供暖的那段时间里在家里穿。
　　陆铭刚准备自己动手，周栀已经把他外套的拉链拉下去了一截，把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剩下的掖进外套里面，再把拉链拉上去，“好了！”
　　围巾很软，似乎还带着屋子里的温度，陆铭动了动脖子，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暖烘烘的大壁炉旁边，舒服极了。

　　从楼里走出去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不是很大，就跟拍电视剧时候的道具一样，似乎专门是为了烘托气氛的。
　　雪只在车子表面积了很薄的一层，像糖霜一样，车子看起来还是红彤彤的，两个人也是红彤彤的，陆铭看见车的时候脑补了一下自己也穿得跟圣诞老人一样一身红的样子，不知不觉就笑了。
　　周栀把车子打开，两个人坐进去。因为长时间没开，空间又一直密封着，车子里面有一股皮具特有的味道，在凌冽的寒冬里，倒也不算难闻。
　　“先等里面热了，等下开个外循环，就没有味了。”
　　陆铭不在意地点点头。
　　车子慢慢从小区七扭八拐的路开上外面的大路，路上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时值傍晚，隔着窗户望出去，各个餐厅里满满的人头涌动，门口挂着彩灯，潮汐一样从这头到那头轮流亮起熄灭，一番热闹至极的样子。
　　没有人说话，车子安静地飞驰在公路上，纷纷扬扬的细雪还在不停地落下来，陆铭看着挡风玻璃，有种两个人正坐在时光机里面，去向未知世界的错觉。
　　都说人老了的其中一个标志，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不像小时候那样，看见什么不懂的不知道的只有满满的好奇心，长大了以后人们总是习惯控制自己周围的一切，如果有什么是在那个范围之外的，就会觉得恐慌，心里没有底。
　　但是现在，陆铭坐在红色玩具车一样小小的空间里，车子里面温暖舒适，有清淡的音乐流淌出来，过了一会儿，换成了《Merry Christmas》，小孩子清脆欢快的声音，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为什么坐不同的车的时候会有不同的心情？有人让你觉得安心，有人让你觉得提心吊胆，让你安心的不见得车技就比另一个好，但是你坐在他的身边，不介意他把你带到哪里，未来或是永恒，心里都甘心情愿。
　　区别在这里。

　　周栀把车子开进了上次出来的时候待的那个公园，明明是一个地方，冬天来的时候跟夏天又完全不一样了。
　　夏天的时候公园里到处都是一番热闹拥挤的感觉，不仅是人，没有人的时候花花草草也挤挤挨挨的，颜色各异形状不同有香味还是没有香味的花都在争奇斗艳，谁也不肯让谁一头，树木满目繁枝，白天挡太阳夜晚挡月亮，树冠下面永远是一方小小的空间，草坪随时都像是要长疯了一样，没几天就露出参差的新芽来，总得让环卫工人一遍又一遍地修剪。
　　现在呢，天地寂静夜空深蓝，除了偶尔几颗连在一起的常绿灌木在黑夜里像一头蹲伏的野兽，树木的枝丫都是光秃秃的灰白色，河水似乎也停止了流动，昆虫的鸣叫声当然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屏住呼吸去听的时候，很难分辨出是真的用耳朵听到了还是大脑制造的幻觉，只有雪花落在地上的沙沙声。
　　车子里的暖气很足，周栀把车停了下来，但发动机还在转动着，呼呼的热气不停地从出风口里面往外吹，陆铭觉得脸上有点发干，把出风口转了一个方向。
　　“下去走走？”
　　周栀白色羽绒服里面穿的是那件红色的毛衣，外加同色的围巾，更显得唇红齿白，硬朗的剑眉之下，柔柔的眼眸似乎含着淡淡波光。
　　因为按时间算的话其实离开家还没有多久，两个人也都还是保持着全副武装。不过现在开始觉得有点想冒汗了。
　　陆铭推开车门下车，地上只有一层湿淋淋的水，植物上倒是存住了一点雪，但也只是像热咖啡上面漂浮的奶油一样，很快就融化了。
　　周栀把手伸进陆铭外套的口袋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慢慢往前走，风吹在脸上的时候还是觉得很冷，鼻子仿佛就要不受控制地淌出鼻涕来，但是整个人跟心都是暖的。
　　“快看！对面在放烟火！”
　　周栀抓着陆铭的手突然紧了一下，陆铭放眼往前望去，只见河对面，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楼宇交错的空隙里，像是提前约好了一样，突然开始同时放起烟花来。
　　因为离得远，听不到声音，但是能非常清楚地看到烟火爆开的时候呈现出的不同的颜色，形状，高度。
　　甚至从它刚离开地面还是一条亮起的细线的时候，你就可以用眼睛紧紧追寻着它，跟它一起迅速蹿高，然后在爆开的瞬间，在脑子里想象它发出的噼啪声，然后就像一粒种子突然绽开一朵花一样盛开，骤然极致，瞬息湮灭。
　　像某一种人生。
　　身边没有欢呼的人群，周栀也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惊呼了一声，然后两个人就站在细碎又一直不停歇的雪里面静静看。
　　某一个瞬间，周栀忽然转身在陆铭脸上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有点凉。
　　陆铭站着没动。

　　做一个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工作，跟一个让你心甘情愿的人在一起，在生命到达尽头不得不停止的时候，回忆自己的一生，纵有些许遗憾，但不会愤恨不甘，不会觉得还有许多未竟的事，不假设如果再来一次我就会怎么怎么样，或许那样的一生，就不算是虚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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