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组

作者:一朵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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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0 章


      窗外雨打树梢,枝头有细小的叶片在风雨里飘摇不定。雨滴成片的划过窗户,视线往树上看的时候,像蒙了片云雾。
      邵言坐在床上,目光钉在那片细叶上,跟着它上下飘摇。
      ……
      “如果你手里有一把QBU88,目标是外面树上的新叶,纠正好风偏,你能坚持多久?”
      ……
      那是上次从亚加纳回来,路怀勋住院时发明的小游戏。如今邵言也被关在病房里,每天大把的闲暇时间,就在做这同一件事。
      目标体积小,摆动的频率又很高,风雨都是障碍,注意力长时间集中在上面是很大的考验。
      练习久了,才觉出路怀勋这样做的意义。
      眼里的准心锁在叶片上,每分每秒都有能力击中目标,这就是最现实的伏击战。

      “小邵。”彭南推门进来,看见端坐着注视窗外的邵言,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有时间多睡会儿不好吗。”
      邵言闭了闭酸涩的眼睛,缓缓回过头来,“队长说睡多了对注意力有影响。”
      彭南弯下腰检查他腿伤的情况,没几分钟,起来说,“恢复得挺好,不会影响你归队。”
      邵言轻轻嗯了一声。
      彭南躲开他的目光,继续说,“老冯的意思呢,你这两天转院回雪鹰,复健交给我们自己人更有针对性,让我过来问问你的想法。”

      邵言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房间里除了雨声再没有其他声响。
      “队长呢?”邵言直视着彭南。
      从他伤到腿,在枪林弹雨里上了温彻斯特的飞机,就再也没见过路怀勋。
      尤其是肖洪东的葬礼以后,他每天都胆战心惊的,怕再有这样的消息。
      路怀勋要是出事……
      他想都不敢想。

      彭南下意识躲了一下,又被那目光紧跟着追上,灼灼的眼神里,全是这一个问题。
      “他回国晚,要做的检查细,时间也会久一些。”彭南模棱两可地说,“你先归队,回去等他。”
      邵言说,“你让我见他一面,就一面。”
      彭南摇摇头,“小邵,你别为难我。”
      邵言少有地提高了声音,“他要是没出事,为什么不让人见。”

      这趟出征,队里大大小小的伤都有,刚回国那会儿连着几个病房都是雪鹰的人。
      伤成什么样战友都见过了,唯独路怀勋的情况一直是保密,不可能不多想。

      彭南把手从兜里掏出来,脊梁也挺直了,一身的白大褂硬是穿出一股子气势。
      “小邵,论军衔,我也能称得上你的上级。”他清了清嗓子,“后天转院,不该你问的不要问,这是命令。”
      邵言死死攥着枕头的一角,就在彭南转身要走的时候,猛地单腿站起来,抓住他的肩膀。
      “你……能不能告诉我,队长还会归队吗?”
      彭南眼角忽地一涩,情绪一寸一寸地堵住了喉咙。

      遥遥长夜,雨下起来像没个终点。
      病房里所有能透光的玻璃都盖着厚实的窗帘,沙沙的雨声也被隔绝起来,缥缈四散,跟梦里铺天盖地的黄沙融在一起。
      意识迷离着,一层一层的汗往外渗,左边半个身体都像火烧一般,燎燎的疼。
      梦里是第一次见肖洪东的场景,那天是雪鹰射击选拔,他出列报告,要跟教官比枪法。
      光影一恍,又像是他要单挑格斗,冷峻的侧脸望着自己,说不用让着他。
      再后来,是他皱着眉,说自己训练是为了任务里守好战友的命。
      ……
      浑身的骨头像被人拆开又钉上,动弹不得,透骨的疼。
      汗像是没有停过,空气烤的他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冰凉的触感贴上额头,左边的手臂抽动了一下,人像是一脚踩空猛地跌进悬崖。
      这一跌,意识才终于醒了。

      房间里的光有些刺眼,路怀勋眼睛睁开又闭上,还是人声的交谈更早地被他清晰捕捉到。
      “人脱离危险了,你也顾着点自己,别总这么熬着。”
      这声音很陌生。
      “烧还没退,我再守会儿。”
      这才像是彭南。

      门打开又关,其他人像出去了。
      “醒了?”彭南的声音很近。
      路怀勋动了一下,半个身体像针扎似的,顺着神经往上爬。
      他呼吸的深度变化,氧气面罩上立刻蒙上一小块白雾。
      彭南观察着仪器上的数据,稍稍拿开面罩,问,“这样难受吗?”
      路怀勋轻轻摆了摆头。

      彭南把氧气面罩放在一边,“你尽量别动左边,要是不舒服马上告诉我。”
      路怀勋无意识地挪到左手,立刻把苍白的下唇咬出一道血色,冷汗瞬间爬满了额头。
      “……我说让你别动左手。”彭南急得不由自主提高声音,自己却不敢碰他那边的胳膊。
      路怀勋平缓了一会儿,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是很克制地在忍着什么。

      “路怀勋……”彭南又在喊他。
      路怀勋费力地睁开眼,来回闭了两三次,才偏头去看他。
      “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彭南坐在他床边。
      路怀勋摇摇头,没说话,也没再有什么动作。
      能感觉到自己还在发烧,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像有一把火在身体里烧着,浑身酸疼,头脑也是昏沉的。
      “睡了几天?”他无声地问了一句。
      “没几天。”彭南顿了一下,说,“情况已经稳定了,你别担心。”
      路怀勋模糊地嗯出一个鼻音。
      “有我在这里,你放心。”彭南说。
      路怀勋一双眼睁睁合合,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但整个人的状态很明显,是身上还难受着。
      彭南略微把床调高一点,想让他呼吸顺畅一些,又怕血压低不舒服,一直观察着路怀勋的反应。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直到窗外的风雨忽急,打的玻璃噼啪作响,路怀勋歪头看过去,盯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点白光。
      彭南低着头,在考虑心里的几件事怎么开口。
      “小邵后天转院,我跟他说好了。”
      见路怀勋没什么反应,才说,“他想见你。”
      路怀勋像预料到了,依旧看着那道白光,“出院再说。”
      他渐渐清醒了些,换了口气,低声,努力把话说全了,“我在与不在,不该对他有什么影响。”
      肺部做过手术,加上断断续续烧了好几天,他气息很不稳,一句话像掏空了力气。
      “他是关心你,想知道你怎么样了。”
      路怀勋不为所动,“我什么情况,又没让你瞒他。”

      此话一出,轮到彭南沉默了。
      路怀勋察觉到气氛,视线挪回来,看他半晌。
      彭南斟酌着语言,“老冯说,你的伤先瞒着队里其他人,到现在也就我知道。”
      路怀勋眼神里带着疑问,彭南却不想多谈。

      “我胳膊的伤——”
      路怀勋吸了口气,中途忽然咳起来,生生打断要说的话。
      五脏六腑都被震动,自然也免不了牵动左半边胳膊。
      像灼热的岩浆从肩膀灌进去,身子完全收紧发颤,尚能控制的右手攥成拳头,被彭南一把握住。
      “你放松,慢慢吸气。”
      疼痛蔓延开,连彭南的声音都像蒙在布外。

      头脑是昏沉,可也不是真的一点迹象都感觉不到。
      从有意识开始,他这只胳膊就使不上力气,疼的感觉跟其他部位也不同。再加上彭南来来回回几次的躲闪,他比谁都清楚。
      要是能复原的伤,彭南不会是这种反应。

      彭南见他慢慢好转,沉默了一会儿,尽可能扬着语调说,“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你相信我。”
      这句话虽然是安慰,却也明明白白坐实了最有可能的情况,这伤他要带一辈子。
      路怀勋喘了口气,摇摇头,“你也别熬着了,去歇会。”
      彭南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似要看出他这番平静下面的情绪。
      路怀勋咬咬牙,忍痛半抬起左手,搭在彭南手上。
      “没事,”他勉强笑了一下,低声说,“也不怎么疼。”

      彭南原想等路怀勋好一点再劝他见见邵言。
      虽然伤病的细节不能透露,但只要让他们见个面,路怀勋那三寸不烂之舌总能说服邵言。
      可没想到,他转天吃完午饭回病房的时候,就在一楼大厅里碰见了邵言。
      邵言大病初愈,加上腿伤手术后复健远远不够,整个人没什么力气,轻轻倚靠站在玻璃门的一侧。
      这个位置能密切关注着来往的人,又不会影响到病房大厅里的秩序。
      于是彭南才刚迈进大门时,他就看见了。

      邵言走的慢却急,三两步蹦到彭南面前,用拐杖截住彭南往前走的路,自己却差点没站稳。
      彭南吓了一跳,伸手要扶他时,他又自己站住了。
      “你不是今天要转院,几点的车?”彭南注意到大厅里挂着时钟,已经一点多了。
      邵言垂了垂眼,没有回答,似乎还是不情愿离开这里。
      转院回去雪鹰,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路怀勋了。
      他抬起头,身体从拐杖上移开,单腿撑起全身的重量,问,“你能不能带我上去见见队长。”
      他见彭南犹豫,又补充道,“我不进病房,从外面看一眼就行。”

      彭南听得心里一酸,想到他拖着伤腿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又想到整个雪鹰有可能都在盼着他带回去的消息。
      “你先跟我上去吧。”彭南暗下决心,终于扶住他的胳膊。
      邵言喜极于色,一时也顾不得腿疼,一步快过一步地往里走。

      “他不想见你是怕影响你训练情绪。”彭南边走边说,“你也体谅体谅他,别往心里去。”
      邵言心里一沉,总觉得这话里不像什么好消息。
      “队长怎么样了?”他轻轻问。
      彭南挑着能说的,尽量往好处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还在恢复期,精力不是特别好。”
      已经没有生命危险,那就是说,曾经有过生命危险。
      ……
      越往里走,邵言就越忐忑。
      怕看见队长不好的情况,他会不知道怎么劝自己。
      到了走廊中间,彭南停下脚步交代他,“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看看情况,一会儿叫你。”
      邵言点点头,盯着彭南走到最里面的病房伸手开门,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彭南进去又出来,远远摆手叫他过去。
      邵言如释重负,恨不得一路小跑。
      “他打完针睡了,正好你能进去看看。”彭南小声说,“别说话,吵醒了被他看见你,咱俩都要挨骂。”
      他想了想,又说,“挨骂倒是其次,生气容易影响恢复。”
      邵言点点头,小心地推开门,抬眼望见了病床上的人。

      路怀勋眼睛紧闭着,唇上的血色也很少,旁边输液架上挂着三四袋药水。
      床前乱七八糟的仪器都在,甚至能看出在这里实施了许多次抢救。
      邵言眼睛一涩,烫热的泪就要往下滚。
      从塔那干的战场上分别,前后不到两个月时间,他人已经瘦了一圈。

      “可以进去看看。”彭南见邵言像定在门口,小声提醒他。
      邵言点点头,可还是一动不动,只远远地看着。
      看得久了,竟然看出路怀勋的输液留置针明明在右手,却像另一边很不舒服,左手僵直地垂在身侧,偏头皱着眉。
      这是……伤到手了?
      邵言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浑身血液倒流一般发冷。
      狙击手生死一线,这双手有多重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忍着心慌,忽然转头问彭南,“队长他再养一养伤就会归队的,对吗?”

      彭南略一停顿,紧接着点头。
      邵言又问了一个问题,“队长是不是伤到手了?”
      彭南没说话,邵言继续说,“所以保密的原因是这个。”
      “小邵。”彭南打断他,“别多想。”
      “我说归队的意思是,他回去做队长,做狙击手,最好的狙击手。”邵言的声音哽咽了,“到底会不会,你给我一个答案。”
      彭南扶住他的肩膀,郑重地说,“会的。”
      邵言直盯着他,想从他的眼神里读出破绽。
      万幸没有破绽。

      等到邵言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彭南关上病房的门,整个人后仰抵在上面,长长呼了口气。
      他学过专业的医学知识,最清楚路怀勋再回去做狙击手几乎不可能。可从感性上,他却无比相信路怀勋会成为一个奇迹。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甚至在想,按照佛家因果轮回的理念,路怀勋也该得到阳光普照的结果。
      这样想,就觉得奇迹也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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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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