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梦忘川

　　忘川河之上，魏钱四徐徐睁开了眼睛，此时的他已经来到了忘川河的尽头，而黎老正站在岸边神色沉重地凝视着他，平静的眼波下，饰上了一丝久违的萧瑟。

　　“孩子，你醒了。”黎老语气低沉地轻言道。

　　魏钱四缓缓直起身来，站在渡船上，清冽的目光轻轻扫过眼前的这片忘川河。

　　过去经历的一切就如同一场梦一般，不动声色地转瞬即逝，但却又让他感觉那样真实。

　　他抬眸看向黎老，眼睛里充满了忧伤，声音微颤道：“雪晗尘呢？雪晗尘……在哪……”

　　黎老低头间，轻叹了一口气，怅然道:“人间的一切，于你于我，都已经结束了……是时候离开了……”

　　他的唇畔略过一抹悲凉的笑意，道不尽的无奈，却又带着一份释然，“过去的我，因为借用灵力窥探未来，无法在三生石上刻下与她的名字，便需要为这忘川河集满一千滴眼泪，度化一百人，而你刚好是这最后一人，可终归我也没能解开这诅咒……”

　　魏钱四静静沉思着黎老的话，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

　　“我不后悔会是这样的结局……谢谢你……”黎老含泪而笑，渐渐回转身去，消失在了那缕薄雾中……

　　望着黎老离去的背影，一滴眼泪从魏钱四的颊畔处悄然滑落。

　　第十滴，是第十滴眼泪，两世的尘缘，两世的生死悲欢，全都封锁在了这十滴眼泪中。当他望向身后的那枚三生石时，上面渐渐闪现出了“黎陌”两字。

　　魏钱四微微扬起嘴角，轻声说了句：“谢谢你——黎老头。”

　　这时，他身下的这片忘川河突然结起层层寒冰，连同前世的记忆一起封在了河底。

　　“不，不可以……”

　　魏钱四怔愣在那里，慌乱无助间，急忙跃下渡船，踉踉跄跄地来到冰层之上。

　　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心如沉石，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回去，因为他还有未完成的使命，还有未了的心愿，还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再见……

　　“不……不可以！……”

　　他跪在寒冰之上，撕心裂肺地用力捶打着厚厚的冰层，不知不觉间手上已布满了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孟婆站在望向台边，凝视着此时悲痛交加的魏钱四，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后，缓缓说道：“这忘川冰结，便是这前生再与你无关了，又何必苦守执念……就算真的能回去，那也是坠入这忘川河，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听到这句话，他略显凄凉的眼睛中，慢慢涌上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他微微抬眸，望向三生石旁那株永不消散的曼珠沙华，苦笑着说道:“活了这么久，才知道原来这世间，没有一个人愿意孤单的活着，曾经的我也想要一个陪伴，一个能陪我从日出走到日落的人……我从不觉得这个要求有多么的奢华，但是当我的身边真的出现了这样一个人，而我却感觉自己要的太多太多……”

　　说话间，他的眼泪悄无声息的滴落在这片忘川河之上，竟被突然散落下的一道明亮的光芒映射的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他慢慢站起身来，抬头望去，只见人间的一束束晨光穿过幽冥界那层灰蒙蒙的浓雾，洒落在整片忘川河上，转瞬间，曾经落入河中的一颗颗眼泪，仿佛幻化出了生命，携着永恒的记忆，闪耀在河面之上。

　　他凝视着过去落下的每一滴眼泪，清晰地感受着前世的悲与欢、笑与泪……片刻间，脚下的忘川河竟冰消雪化。

　　他缓缓坠落进这条神秘缥缈的河水中，竟感受不到一丝寒冷。

　　坠落，就这样静静地坠落，没有恐惧，没有疼痛。他的耳边渐渐响起了那首夕晨，宛然感觉到自己珍视的一切，仍在那里，等着他回去……

　　他微微睁开净亮的眼眸，望向那层波光粼粼的河面，慢慢伸出的双手，竟仿佛触到了那一抹晨光，而白狐就在他的眼前……

　　清晨的阳光被淡漠的灰云无情地桎梏起来，天地间便只剩下一层墨黑色。

　　叶清目色冷厉地走进执维部的大门，刚好看到莫离正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出神。

　　自从雪域一事后，肖然就带着莫离回了金族，如今他们再次回来，便是为了魏钱四的事情。

　　叶清装出一副亲切近人的模样，走到莫离的身旁，俯下身来故作温和道：“莫离，怎么就你自己啊，你肖然哥哥去哪了？”

　　叶清知道忘殇遗子被人救走一事，所以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找寻这慕晨的下落，她必须亲眼所见慕晨的尸骨才会相信他确实已经死了。

　　“肖然哥哥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已经好多天没看到他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莫离摇着头回答道。

　　叶清一想到这肖然应该去找慕晨了，而雪晗尘他们明明知道慕晨是忘殇之子还护着他，便顿时怒不可遏。

　　她沉思片刻后，就缓缓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只带有剧毒的红尾短蝎递到莫离面前，说道：“莫离，你看这小东西好不好看？”

　　莫离好奇地看着叶清手里的那只短蝎，慢慢伸过手去想要摸一下。

　　霎时，一道锐利的剑光突然朝着叶清闪现过来，叶清见状，急忙起身躲闪开后，便把那只短蝎收了起来。

　　“霆毅执维，真是好久不见了。”叶清见霆毅朝着这边走来，立刻假笑着说道。

　　自从陆凛义离世后，这霆毅便顺势成了执维使。

　　霆毅把莫离叫到身旁后，淡漠地问道：“叶清，你刚刚在做什么？”

　　叶清眼神略显不安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刚才只是在逗莫离玩呢……我本来想找肖然的，既然他不在，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便径直朝着门外走去。顷刻间，霆毅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肖然去了醒缘山，不过那里的扶桑花，已经落尽了。”

　　她顿时皱起眉头，驻足思考片刻后便离开了，她不知道霆毅为什么要告诉她肖然在哪里，但是只要得到了肖然的去向，她就一定会去那里。

　　叶清走后，霆毅依旧神色平静地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然后摸着莫离的脑袋浅笑说道：“莫离，快下雨了，和霆毅叔叔回屋去吧。”

　　不久前，肖然带着莫离回到执维部后，便从霆毅那里得知了魏钱四以及祭祀台的事情，他知道了魏钱四便是许宁的意灵，是过去的慕晨，但是他并不相信师父会死去，他始终告诉自己:既然雪晗尘救走了师父，就一定会有办法救活他。

　　肖然曾经去过黎老的家，便猜想雪晗尘他们可能先去那里落脚，于是他去到那里后，果然找到了雪晗尘他们。

　　当他见到始终毫无气息的慕晨后，他的心里瞬间浸满了说不出的难受。

　　这两天，雪晗尘和风潇言去了千羽城，他们准备去找琪哲了解一些风族的情况，而肖然则守在醒缘山照看着慕晨。

　　肖然盘膝而坐于山洞外，眉宇间的愁闷一览无余，他从日月囊中拿出了几只纸鹤，在给它们注入灵力后，对方便慢慢扇动起翅膀围绕着他翩翩起舞。

　　肖然微笑着看着这些纸鹤，叹了一口气说道：“小纸鹤，你们是不是和我一样，希望师父能够尽快好起来，以前师父总是喜欢敲我脑袋，说我笨，那时候我其实很怕他，可是现在，我宁愿被师父敲一辈子的脑袋，我也不想看到他现在这样……”

　　说话间，肖然渐渐湿了眼眶，不觉抬手揉了揉眼睛。

　　这时，叶清突然来到了山崖上，她一面朝着肖然走过去，一面嘲笑道：“真是师徒情深啊，只可惜，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无论你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

　　“叶清？！”肖然愣了一下，顿时站起身来，攥紧拳头，气愤地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叶清对其不屑一顾间，冷哼道：“你以为整个执维部的人，都像你这样傻，会护着一个忘殇遗子？”

　　说完，她便侧脸淡漠地看了看一旁的那个山洞，竟想直接闯进去。

　　肖然见状，急忙甩出手里的玄藤丝拦下了她，可是以他的能力，并不是叶清的对手。

　　叶清的剑术虽然不比霆毅，但也算是炉火纯青、剑风凌厉。

　　交手几个回合后，肖然的身上就被对方的利剑留下了多处痕迹，一身青色劲衣渐渐浸透成了暗红色，膝弯变得越来越虚弱无力，但他却仍然尽全力守着洞口，绝不允许叶清进去。

　　叶清眼里的寒光在肖然身上一扫而过后，便瞬间把剑一挥，一道凛冽的剑光顿时将肖然击倒在地，她冷冷一笑，便打破结界，进入了山洞。

　　晶莹无暇的冰棱静静垂挂在角落里，默默守望着躺在一块寒冰之上的慕晨，只见他袭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衣，额头上的彼岸花印记闪着微弱的红色光芒，若隐若现，他的脸色虽然略显苍白，但给人的感觉，仍然只是像睡着了一样。

　　叶清满眼恨意地注视着慕晨，渐渐握紧了手里的剑，在她心里，只有她亲自手刃了这个眼前之人，才能解其心头之恨。

　　可就在她把剑刺向慕晨时，却在眨眼之间，肖然突然挡在了寒冰前，护住了慕晨的身体。

　　那把冰冷而又无情的利剑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血液慢慢滴落在脚下的寒晶草上，悄然流向那块寒冰。

　　叶清惊诧地看着眼前的肖然，她虽然对慕晨恨之入骨，但是从未想过要杀死肖然，毕竟再过冷漠，那份过去的情意依旧存在。

　　她拔出那把剑后，颤抖着双手把它扔在了地上，顿时神色慌乱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肖然倒在寒冰的一旁，慢慢转头看向慕晨，一缕缕轻柔的目光静静洒落在那张泛白的脸颊上。

　　他浅浅笑了笑，慢慢伸出微颤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慕晨的手。

　　霎时，温热的鲜血让慕晨的身体变得不再寒冷，恍惚间，他竟渐渐感受到了手心里的温暖，慢慢恢复了意识。

　　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喊：“慕晨，慕晨，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他仿佛看到过去的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他的眼角处流下了一滴眼泪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而现在的他，虽无心，但仍知道自己是谁——那便是当世无双的魏钱四。

　　当他注意到手上夺目的鲜血以及一旁逐步陷入沉睡的肖然时，一缕缕泪光从他干涸的双眸中隐射出来，渐渐轻易漫出，凄苦的眼眸中一时浸满了痛意。

　　他急忙起身，颤抖着双手把肖然抱在了怀里。

　　他一边往肖然的伤口处注入灵力，一边声音发颤着说道：“肖然，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肖然……不会有事的……”

　　肖然听到耳边一阵阵熟悉的声音传来，渐渐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模样，便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努力扬起唇畔，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带着最后一丝期望，他慢慢闭上了眼睛，生前的一切像一场梦一样逐渐将悲痛散去，只剩下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魏钱四流着眼泪一声声的唤着肖然的名字，可是他知道肖然已经听不到了，随后，他吞声忍泪，慢慢站起身来，看向洞口处的叶清。

　　此时的叶清因为杀了肖然，已经后悔不已，她见魏钱四眼神里透着杀意，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心里顿时充满了畏怯，便急忙惶恐不安地说道：“不是的……我……我没有想要杀他……都怪你！……都是因为你！你才是那个最应该去死的人！”

　　可是转瞬间，魏钱四突然掐住了叶清的脖子，他冷漠地看着她只说了一句：“我的罪，我自会去赎，你也一样。”

　　话音刚落，他便收拢指腹，吸尽了叶清身体中的灵力……

　　黑色的浓云慢慢挤压着天空，仿佛快要沉落下大地，片刻间，雨滴接连不断地掉落下来，渐渐湿了大地，也寒了人心……

　　执维部里，霆毅正坐在茶几前，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背若有所思。

　　这时，他突然听到外面有打斗的声音，便立刻出去查看，见一些兵卒被人打伤在地，立刻拽过一人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兵卒神色慌张地回复道：“忘殇之子……是……忘殇之子。”

　　听到这几个字，霆毅瞬间心头一震，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急忙跑去莫离所在的房间，发现莫离已经被人带走了，他心生惊诧，自言自语道：是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不……这不可能……

　　傍晚时分，雨渐渐停了。

　　雪晗尘和风潇言回到醒缘山后，发现设下的结界被破，便立刻赶去了后山。

　　当他们看到山洞外的血迹后，顿时面露不安，急忙进入山洞查看。

　　而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们不觉心头一怔，只见肖然平静地躺在寒冰上，已经离开了人世，而洞口处的叶清身体苍白无色，也已经没有了气息。

　　“是……是慕晨？”风潇言愈发忐忑不安地问道。

　　一旁的雪晗尘默不作声，渐渐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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