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所有欢悦的时光，都不曾刻意被铭记。所有平坦的道路，她总是最先走完。如果说有什么时刻曾让她在往后的人生中蓦地回忆起，带着温暖的笑容，那便是她在中京大定府，和慕城公主一起做小买卖的数天。

　　慕城公主完成任务后，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太好了，西夏，终于迎来了和平。战虽胜，但民力损。西夏这次的主动求和，不但化解了辽夏的干戈，更保留了辽国的面子。辽国皇帝见夏亲自派公主来中京议附，他便大方邀请慕城公主在中京游玩数日。

　　好事接二连三传来，宋医楚良姜医术高超，医治好了萧宇小公子。他夙兴夜寐，决心找到瘟疫的根源。而陆伽衣和耶律重元，就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

　　此时的小将军华皓乾正在雁门关外，被一群老兵排挤。好在他品格坚韧不屈，又颇机警。吃了不少苦，但在军中也渐渐有了威望。宋医楚良姜在辽国救治瘟疫一事，竟然平息了两国的战火。辽皇帝率先命耶律重元回中京大定府，仅留部分人马戍守雁门关外。而宋也以礼相随，纳岁币，自顾自强兵操练。

　　“楚大哥，你真要去城外死人堆查看尸体么？”陆伽衣不可置信蹲在地上仰头瞧三天三夜没睡觉的楚良姜，他看起这般文弱，是怎样的信念在支撑着他？医者仁心。
　　楚良姜舒展筋骨，当他知道自己的医术不仅救活了萧宇小公子，更令辽国皇帝消除了发起战争的念头，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嗯，不仅如此，我还要去瘟疫最先爆发的天义村看一下当地的环境，没人无缘无故的瘟疫。这其中必有蹊跷。”楚良姜背起医箱，他头上素色发带甚是好看。
　　“陆姑娘？”楚良姜突然蹲在陆伽衣面前，文质彬彬笑若春风。他忍不住告诉她道：“阿生给我寄信了。”
　　“啊？”陆伽衣放下耶律重元家的小猫咪，迷茫看着楚良姜。
　　楚良姜只觉陆伽衣也向地上的猫咪，摸摸她的头说：“阿生找到了奇门术士，他已经走出魔鬼沙域了。他在信中提到你，问伽衣妹妹有没有去云深谷求救。他说等他布完海阵，要找我去碧海金沙岸和秦飞浪大醉一场。”

　　“知道了的，谢谢楚大哥。”陆伽衣若是以前，早就开心到上蹿下跳了。可是她如今，心里却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要是她没有去天沙就好了，在天沙，她忘了少主哥哥，又弄丢了小山，更令自己迷失在可怕的怀疑里。

　　“要开心哦，小姑娘。”楚良姜虽没有过问陆伽衣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萧宇却八卦得很都告诉了他。

　　“陆伽衣姐姐遇人不淑，碰到了一个坏人。舅舅跟我说，男子汉一定要有担当，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尤其是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要保护她，不能让她受委屈。”萧宇在楚良姜每天给他针灸喂药后，渐渐聊起了一些趣事。
　　“陆姑娘，她碰到了坏人？这是你舅舅说的？”良姜一针没扎好，萧宇肉疼。他忍住没哼出声反而嬉皮笑脸道：“是我说的。舅舅和我偷偷听到他们说伽衣姐姐的不好。舅舅说世界上没有谁对谁错之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他说不能怪小山离开伽衣姐姐，因为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可是我却不这样想。”
　　楚良姜反应过来自己没扎好，他慌忙道歉。萧宇大度地说没事，这让楚良姜很意外。这个小孩子不仅看起来很聪慧，品性也很端正却不失孩子的童真。
　　他问萧宇：“那小公子怎么想呢？”
　　萧宇认真说：“舅舅说男人都是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的。说萧宇长大后见多识广就会明白，男人的一生应该以建功立业为理想。可萧宇生病后，想了很久。功名不过留给后人评说，而被人真心爱护的感觉，才是萧宇确切能感受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但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被称为圣贤呢？因为我们心里都有一个标准，会评判别人的选择。萧宇喜欢有胸襟的选择，更喜欢有气度的人。比如说我舅舅和慕城姐姐。”
　　楚良姜大笑到喘不过气，他缓了半天后说道：“你小小年纪，就想得这么远了。我一个小郎中，也佩服得打紧。”
　　萧宇又不断和楚良姜聊了一些八卦，楚良姜直到萧宇睡着才收拾回房看古籍，灯芯换了一根又一根，他也不知休息。

　　“小姑娘，楚大哥带了一点点心，你尝尝？萧宇小公子说这是中京最好吃的奶酥糖。”楚良姜衷心祝愿眼前掩饰落寞的陆伽衣能真正快乐起来。
　　绣有“姜”字的手帕包裹着数块姜色的奶酥糖，陆伽衣拿了一颗吃。楚良姜将她眼里冒出的欢悦，心里也踏实了。
　　陆伽衣因为奶酥糖又香又甜，她开心得转了几个圈说：“谢谢楚大哥，我能多吃一块吗？”
　　楚良姜把手帕包好糖交到她手里说：“都给你，我们上了年纪，拿糖都是给你们小孩吃的。”
　　陆伽衣噗嗤一声笑道：“萧宇才是小孩，我也是上了年纪的。快走吧，楚大哥，我们快去天义村吧。”
　　楚良姜见她如风一般蹿出门，这点潜藏的顽皮倒是颇像阿生。楚良姜小跑跟随出来问：“那里不是你去的地方，你就在中京皇城里玩好不好？”
　　陆伽衣甜甜一笑道：“好啊，那你去吧。我先回去咯。”
　　楚良姜摇头，情绪变化也太快了吧。他其实也明白，陆姑娘应该只有两种状态是她自己最满意的，一是在阿生旁边，二是独自一人。听她讲起阿生，她滔滔不绝满是崇拜。听她讲自己一个人的所见所闻，她也是滔滔不绝满脸自豪。而谈起其他任何人，她就开始藏匿起那股生气，转而从眼里透露出冷漠和疏离。

　　当楚良姜赶往天义村的时候，他浑然不知回去换上萧宇衣裳的陆伽衣，正大摇大摆走在中京大街上。
　　“原来大辽塔从这里望过去，像一颗孤零零的竹笋。”陆伽衣自言自语道。她好说歹说，萧宇才肯借她这一套衣裳。辽人的衣裳和宋人比起来，倒是利落许多，穿的是束口的长衣和裤子，毡节摆在腰间令她看似一个牧羊的贵族呢。
　　“楚大哥，我就暗中偷偷保护你吧。”陆伽衣心想：“顺便先去报个仇，乘我身心脆弱时打我，燕云三恶霸，今天我不打回去不信陆。”

　　“这位小兄弟，你赶紧走吧，不要多管闲事。”自称“燕云三恶霸”的三个男人此时正欺负一个壮汉，路人口耳相传是壮汉打死了恶霸家发瘟的狗。没人敢围观，逃离案发现场的好心路人友情提醒道。
　　“多谢！告辞！”陆伽衣挥手送别路人后假装不知情路过，她大笑道：“好，好，打得好。”
　　三恶霸不解望向这个看似弱鸡的少年。一霸说：“别以为奉承吹捧，我们就会收你当徒弟，没门！三恶霸不接受弟子！”
　　好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恶霸。看来你们的确是不记得月黑风高夜为了一袋银子追着狂揍一路的在下了。
　　“哎，我当然不是吹捧你们了。我是在夸这位义士打死了瘟狗。”陆伽衣也自我感觉良好，如今身强体壮，吃嘛嘛香，再不报仇难道要等到明年？黯然神伤简直是虚度光阴，不如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快意地将不快统统翻过去罢。
　　“你小子再说一遍！”二霸过来揪起陆伽衣的衣领，像拎小兔崽一样。二霸很是难过，他家的霸天怎么能被人打死了？
　　“我说，打得好，大快人心！”陆伽衣自我陶醉，他们简直毫无杀伤力。
　　“臭小子，霸天做错了什么？不就发瘟吗？为何要打死它！”三霸也不打壮汉了，三人直接围住陆伽衣。
　　“三位老兄，你们再不跑的话，恐怕就......”陆伽衣傲娇一笑。
　　“怎地？”一霸话音刚落，就见悬空的小兔崽子手猛抓他肩膀一个起仰间，一膝盖顶碎了他的满嘴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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