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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试大会(五)
缙云晰与黎秋过上了如同想象般,美好而和谐的日子。他们日日同游,晚间就住在空山的竹屋里。或是挑灯夜读,也可促膝长谈。就是平白聊上一夜,也不会觉着半分疲累。
黎氏人丁稀少,缙云晰虽不能为黎秋传宗接代,二人的亲密无间也添许多情趣。黎秋寡言少语,缙云晰口若悬河,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每每羞的黎秋脸红,骂他不知羞,缙云晰也不恼,享受着黎秋掩饰羞涩时的悸动情绪。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一天一天,去的极快。
空山本就多雨,一连阴绵多日,淅淅沥沥的雨声听得整个人浑身发颤,耳朵里碎的很。他低头盯着竹林地里泥泞的土壤,密集的雨水打出了一个个小水坑,层层涟漪,晃着灰色的泥沙。绿竹叶飘在水坑里荡叠不断。
黎秋撑伞从山下回来,缙云晰跑着出去迎接他。黎秋将油纸伞撑过他头顶,替他防些雨水。
“你身子不好,怎么出来了。”黎秋蹙眉,不悦道。
缙云晰莫名其妙,他身体一向康健,哪来的毛病呢。只是他还未问清情况,就被黎秋扶进了屋。
怪的是,被黎秋这么一说,他还真觉着身体累痛起来,腰背渐松,腿脚不便。他环顾四周,似乎眼睛也不像从前那样清明了。
“秋儿,我这是怎么了。”他这一开口,苍老的声音从喉间发出,吓得他立刻住了嘴。他慌张起来,眯着眼瞧见满是褶皱的双手,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黎秋抚上他的手,不做他言,默默安慰。
缙云晰望着黎秋依旧年轻的面容,自己的苍老的手被他攥在手心里,显得格格不入,他抽了出来,由自己握着。
他平静问道:“我这是老了吗?”
黎秋点了点头。
他又问:“为什么只有我老了,秋儿却还是年轻的模样?”
黎秋摇了摇头,只是搀着他,去床上躺着。
他闭上双眼,陷入沉睡,从头到尾,黎秋一言不发。
隔天,还是往常的时间,他定时醒来,却发现眼睛越发浑浊,耳朵也听不清声响,只不过稍稍移动身体,骨头关节就“咯吱”作响,仿佛要断裂一般。心慌之下,他又唤黎秋姓名,却发觉这喉头好似被东西堵住了似的,怎么都吐不出话来。他心一横,将床头的空碗,打下了地。
黎秋听见声响,立即进来,默默将碎瓷捡起,堆放在桌上。他坐在床沿,将他扶起,喂了他些水喝。
水点他舌尖,入他深喉。虽说水过无痕,可这吞入也毫无触感可言。
“怎么回事。”缙云晰抓着黎秋的手腕,手抖个不停。
黎秋紧微颦眉尖,艰难的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是不是再也叫不出你的名字,听不见你的声音,闻不到你的气味,你站在我身边我也不知道,直到这颗心再也不会为你跳动。”眼泪划过他的眼角,他依旧无感。
黎秋垂首,难言至极。
他轻闭上双眼的一刹那,一种熟悉的逼近死亡的魂破味窜上大脑。
缙云晰抖了一个激灵,眼前还是漾着涟漪的水坑,他立即举起双手,仔细瞧了瞧,摸了摸。掏出胸口的玉珏,仔细的揉了揉,才缓下心神。
他探出竹帘,见黎秋回来,他依旧兴奋出去迎接他,钻入他伞中,站在他身旁,调侃般的拍了下他的屁股。
“你干什么?”黎秋愠怒。
缙云晰笑的没脸没皮,夺过黎秋手中的吃食,又跑进竹屋。
他们依旧循着之前的日子,一朝一夕的过着安稳的二人世界。三秋来临,缙云晰非要拉着黎秋从戏院逛到乐馆,又从河畔一直爬到山顶。
深秋,山顶枫叶红透,甚至内芯有些泛黄。
缙云晰接住一片下落的枫叶,凑到黎秋眼前,无奈道:“这时令季节,实在找不到花了,且拿这枫叶凑凑,你一定不会的介意的吧。”
黎秋收下这枫叶,不置一词,只是温柔的眼神已然道尽一切。
缙云晰突觉心口压迫,那份沉甸甸的坚硬杵在胸口,并且越来越沉,直接拉着他坠下山崖。
他下落的很快,快到还没来得及看清黎秋的表情,就已经跌进半山腰的雾气之中。他艰难的掏出胸口的沉甸。
一块小小的玉珏,却重如山倒。
他手指擦过玉珏的龙纹,记忆的火花在脑海中迸溅,那些隐藏的记忆突然全部显现,如同流星在天空漫游,他的记忆也在脑海中翱翔。
他逐渐回神,望见背后的黑压压的石地,掉下就意味着死亡。他魂魄一颤,如同千疮百孔般的密麻疼痛,从灵魂深处传来。
“哈啊,哈啊。”缙云晰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又是一次惊魂的想象。
他缓缓抬头,黎秋站在他眼前,身后是黎秋的丧礼。他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
黎秋还是说的那话:“那就别走了,留在这儿吧。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缙云晰松开他的双臂,从胸口掏出龙纹玉珏,捧在手心里。“秋儿你瞧,我之前把它丢了,又把捡了回来。现在我才知道这玉珏代表着什么?”
黎秋不解。
他回答:“在我的梦境中,我们永远跳不开死亡的界限。无论我想的有多美好,它都在提醒我,这只是一场梦。我迷失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可它却是你留给我唯一不变的真实。”
黎秋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缙云晰轻轻抱上他,下颚抵在他肩上。“秋儿,我真的很想留在你身边。从君雅戏院到白雪乐馆,从南河桥畔直到空山尽头。这些地方我想日日都陪你去。只是,不应该是在梦里。”
缙云晰笑着推开黎秋,黎秋似乎也笑了一回,身影陡然成烟。
周围暗了下来,竹林,细雨,哭声全部消失,只剩阑珊灯光围绕在他身边。
黑暗中传来声响:“我原以为你已经沦陷了。没想到最让你魂牵梦萦之人却是你破开迷境的关键。”
缙云晰回道:“名字白划了吧。”
千枝从暗处走出,托着本书册,他翻着书页,不显情绪的道:“缙云晰,我了解你的事。缙云一族百年不遇的天才,父亲又是族长,以致你在族内身份显赫。性情骄横,乖戾狂妄。桀骜不驯的你,是让人极头疼的存在。混世魔王则是别人给予你,最合适的头衔。却不想,这样的你内心深处竟藏着这么一段柔情。”
缙云晰暗下神情,被人窥探隐私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他声线低沉:“所以呢,你想借此知道什么?”
千枝合上书册,垂于手下。“你应该明白,作为天神就必须放弃这些暧昧累赘的情感。”
缙云晰不以为然:“拖沓?累赘?感情,你懂吗?你既不懂,又凭什么说它暧昧累赘。”
千枝回道:“人一旦有了爱,就会无视其他,以致失去理智,这难道不是暧昧累赘吗?”
“这话只有亲身体会的人才有资格这么说。淡看他人情感的你,何来资格。”缙云晰走进千枝,夺过他手中书册,随意翻了翻,冷哼道:“这本书册上似乎记载了所有参试者的背景。你就是靠这个来探得别人的内心。果然天神都是好手段,简单粗暴。”
千枝将书册取回,对于他的态度,有些恼怒了:“我说过,我只是奉命行事。”
缙云晰双手交叠于胸前,压迫感十足:“你既奉命行事,那我想请问,我过关了吗?”
千枝眼神稍滞:“想要成为天神,就必须抛弃这些情感,你可以吗?”
缙云晰老实摇头。
千枝道:“那很抱歉,我不能让你过关。”
缙云晰见他发出通牒,毫不担忧:“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场试炼的题目应该是,欲望。我破开欲望,回归现实,理应过关才是。”
千枝又道:“像你这种固执己见,又执念过重之人,天神之位不适合你。即使成为天神,也只会痛苦而已。”
缙云晰抢言道:“愿不愿意是我说了算,合不合适也轮不到你来评判,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用不着你多管。”
千枝凝视着他面容,眼神忽然飘了起来,找不到聚焦的点,直到他手中书册滑落在地,他才神思回往。他垂眸,若有所思:“每个参试者来这里都有自己的理由,或是为了绵延无尽的寿命,或是为了名垂青史的荣耀。你的理由是什么?”
缙云晰眼神明亮,目光炯炯,他嘴角微扬,柔情万丈却又坚定无比:“万寿无疆,荣耀五都,于我都无所谓,我只要他一人长命百岁。为此,我愿在所不惜。”
说罢,他额上命纹又开。他竖起一指,指上旋起一阵小型旋风,他飞驰向前,一指冲向千枝。
千枝见他冲来凝神屏气,蓝眸似有泪光。他闭上双眼,化作一缕薄烟,消失在他眼前,连同周围的灯光一起暗下。
黑暗中传出他低哑的嗓音。
“缙云晰,你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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