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S/HP]生命的终点

　　哈利拖着双脚疲惫不堪地走到格兰芬多塔楼，对着肖像画说了句“胡言乱语”。他从肖像画的洞口爬进去时，正和赫敏打了个照面。
　　“你去哪了，哈利？”赫敏说，举着手里用餐巾包着的一叠面包，“我还担心你一天都闷在宿舍里，想带给你的……想去散散步吗？”
　　“好主意。”哈利说，他非常累但却不想拒绝朋友的好意，“我把书包放到宿舍就出来，你在公共休息室等等我。”
　　他们下了楼，不快不慢地穿过门厅，依旧无视所有目光。哈利从桌子上拿了两块牛排。他们走在向湖边延伸的草坪上，哈利径直走向一块灌木丛。夕阳下的黑湖反射着橙色的光，德姆斯特朗的大船泊在湖面上，在水中投下波动着的倒影。他们坐在灌木丛下，狼吞虎咽地嚼着面包和牛排，哈利把前一天晚上他离开格兰芬多桌子后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赫敏。令他感到非常欣慰的是，尽管事情有了不少改变，赫敏仍旧毫无保留地接受了他的说法。
　　“我当然知道你自己没有报名，”当他讲完礼堂旁边的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后，赫敏说道，“瞧邓布利多报出你的名字时，你脸上的那副神情！问题在于，是谁把你的名字投进去的？我认为没有一个学生能做到这一点……学生决不可能欺骗火焰杯，也不可能越过邓布利多的那条线。我认为你决定躲起来等待弃权真是太聪明了！哦，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我觉得就算是你也很难在那样的危险里全身而退，要知道往届的三强争霸赛死人太多了……事实上我完全认同你的观点，如果神秘人真的决定在比赛里做些什么，你根本就没有机会反抗。”
　　“别介意，我的成绩本来就很普通。”哈利微笑，“一个四年级的学生怎么能斗过神秘人呢？我还不到十五岁，而他至少六十岁了。连邓布利多教授都没办法杀死他，我总不能指望我妈妈的爱再帮我第二次。”
　　他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拍拍手。“好了，走吧。我还得去斯内普教授那里进行劳动服务呢。你瞧，一周四次……就因为我往马尔福的坩埚里倒东西。”
　　“可如果你下课时间都被他占满，你怎么能保证在第一场比赛可以安全到弃权呢？这场比赛似乎很难。”赫敏迟疑着说，“不可以和邓布利多教授商量一下吗？”
　　“别担心。”哈利说，“如果我向他要一瓶保住命的魔药，他不会先杀了我的。罗恩还好吗？”
　　“嗯……还好吧……他没吃早饭，但是午饭和晚饭都到了。”赫敏说。
　　“那就好。我们走吧？”哈利问。
　　“哈利，你……不生气吗？”赫敏很尴尬地说，“毕竟他那么对待你。”
　　“不会。”哈利简单地说。两个人开始慢慢地往回走。
　　“哈利。”快走到礼堂的时候，赫敏犹犹豫豫地问，试探着看他的脸，“你还准备原谅他吗？”
　　“当然。”哈利说，“引起所有人注意的永远是我，我没有办法，可所有人都在关注我就是个事实。罗恩在家里要跟那么多哥哥竞争较量，我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总跟他在一起，每次别人一看见我，他就被冷落到一边，这不是等于无论在学校里还是家里都没有人看得到他吗？他只是有点想不开而已。”
　　“我还担心你对他失望了。”赫敏像是松了一口气，“以前你们闹别扭，你都没有这么平静过，我以为你不想要他这个朋友了。”
　　“当然不会！我只是知道他如果没办法自信是不能成长的。还有二十多天就是第一场比赛了，我就算想也没有时间到处追着他，苦口婆心地教他成熟起来。”哈利说。
　　“是的——那不是儿戏。”赫敏轻声说，“那比赛绝对不可能是儿戏。”她显得担忧极了，“罗恩这傻瓜，现在是你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他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跟你闹脾气。”
　　“等比赛结束我会狠狠给罗恩一脚的。”哈利笑道。
　　同学们都在怀疑他，都在要求他，都在对他失望。但比起有人要他的命，这都不算什么。吃不饱，提心吊胆，钻心剜骨，背负着他不想要的别人的死亡——可能还有比这恶劣一百倍的境况。他不怕这些孩子气的排挤，他也不怀疑罗恩的善良。他不会失去这个朋友，他只需要等待。
　　“别担心，赫敏。我会没事的。”他说，“罗恩需要时间。我只是给他时间。”
　　******
　　哈利敲门走进魔药办公室的时候，斯内普正在装模作样地查看一桶腌制的老鼠脑袋。即使是对魔药材料接近一窍不通的哈利，他也知道这老鼠脑袋如果不打算吃就没有任何其他用途，斯内普叫被迫劳动服务的学生们处理这东西，纯粹是为了恶心人。
　　“哦。救世主舍得从追捧里脱身，来学哪怕一丁点的习——我猜来到这间办公室已经用尽你全部可怜的意志力了。”斯内普说，“把门关上，波特。”
　　哈利瑟缩了一下。他想到几年前他在斯内普的办公室学习大脑封闭术那噩梦般的几个月，斯内普那么愤怒地试图教会他，他更愤怒地不想学。办公桌前那把椅子还在，甚至那罐泡着青蛙的液体也在原本的位置。这些黏糊糊的恶心物质是霍格沃茨魔药学的特产。
　　他关上门，自动上前走到烛光里。这次斯内普没让他坐下。两个人站在桌子边，斯内普黑色的眼睛盯着哈利看了一会，开口说：“我希望你能确认来到这里的目的。不要把你的得意带进这里，波特。这里没有盲目的吹捧。”
　　“我知道——我是来向你学习治疗伤口的魔咒。”哈利说，赶紧又加上一句，“我会好好学的。”
　　“让我们拭目以待。”斯内普用险恶的语气说。
　　他停顿了一会。在哈利以为斯内普要照他的习惯问他有关治愈魔咒他知道多少的时候，斯内普开口了：“治愈魔咒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简单来说，它们可以按照作用大致划分为治疗普通物理伤害，治疗魔法伤害，解除错误咒语造成的后果或是针对特定的诅咒。这几者的作用有一部分交叉。最后一项是专业治疗师的工作，比起治疗魔咒更接近反咒，非常复杂，大部分时候涉及黑魔法。普通巫师在生活或是工作中治疗流血的伤口时，只需要用到前两者。通常情况下后者能做到的包括前者。鉴于你学习治愈魔咒是为了在面对可能出现的黑暗生物时保住命，时间有限，我倾向你直接学习治疗黑魔法伤害的魔咒，不要去深究它的原理和基础。有疑问吗？”
　　哈利沉默地摇头，示意他完全听懂了，并且一切听从斯内普的决定。
　　斯内普走到一边，从柜子上拎起一个笼子走到桌子前，笼子里装满了一种毛茸茸的动物。哈利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但这显然是一种无害的神奇动物，它们安静地挤在一起，雪白雪白，下垂的大耳朵的缝隙间露出漂亮的黑色眼睛。哈利忍不住把手靠近笼子，他手前的动物明显地转向他，嗅了嗅。
　　他本以为斯内普会阻止他，或是指责他在知识匮乏的情况下贸然把自己陷入危险。但斯内普没有。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哈利用手指感受了一下柔软的毛皮，又把手缩回来。那双冷酷的眼睛扫向哈利，他打开笼门。
　　在那一刻，哈利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斯内普把手伸进笼子里，抓起一只动物——刚好是和哈利有过短暂互动的那一只。哈利通过斯内普的手发现它身上的皮非常厚。斯内普把它按在桌子上，对着它的一条腿念出咒语，那可怜的动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
　　“我只示范一遍。”他说，把魔杖尖端对准那道他制造出来的伤口。时隔两年，哈利再次听见了那咒语，低沉的声音从斯内普口中流泻出来，像是在吟唱塞壬的歌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像是一个拉链被看不见的手从两端一点点拉起来。血不流了，伤口愈合了。雪白的动物在那只苍白的大手下瑟瑟发抖。
　　哈利盯着这只动物。耳朵挡住了它的眼睛，他读不出它可能会有的想法。
　　“拿出你的魔杖，波特！”斯内普不耐烦地说，“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发呆！”
　　哈利仍旧盯着那些颤抖的长毛。魔杖从保护套滑到他手心，他把魔杖举起来。
　　“刚刚我念过的咒语和我的手势你都记好了吗，波特？”斯内普冷冷地问。
　　哈利胡乱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
　　“那好。我会对着它使用黑魔法，你则负责治愈它。让我们来试一试——神锋无影！”
　　他念出咒语的时候，哈利可见地缩了一下身体。
　　“血流如注，是不是？”他假笑着说，“如果你想要快点治愈它的痛苦，就好好用起你那一团杂草下面也许并不存在的东西。”他把那动物往哈利面前推了推。
　　哈利伸出魔杖，指在伤口上缓缓移动。或许是为了示范，斯内普念咒语的时候发音非常清晰，但这个咒语太长了，哈利只能记住一多半。流血的速度缓了下来，但伤口仍旧不愈合。动物在斯内普手里挣扎，尖叫，可是哈利怎么也想不起来后半部分。他抬起头看斯内普，那双黑眼睛也正在看着他，但斯内普对他明显的窘状没有一丝提示的意思。
　　哈利深吸一口气，从头又念了一遍咒语。伤口大小没有任何改变，看来咒语后半部分的作用才是愈合，恰好他没记住。他想再从头念一遍，但是他念到一半，发现前半部分也有几个音节忘记了。
　　“作为第一次的练习，还算差强人意。但还远远不够。校长试图让我相信你是个算不上愚蠢的学生，我想你表现出来的能力只能让我对这个评价有所保留。”斯内普用一种轻蔑的口吻说。
　　“这个咒语太长了！而且我记住了一大半！”
　　“不要找借口，波特。在你把自己的名字投进火焰杯的时候，就该预见到你可能会让自己为出风头而死。如果现在流着血的是你的脖子——活动你的大脑，活动你的记忆力！”
　　“我说了把名字扔进火焰杯的不是我！”
　　“尽管这课在我看来并无意义，但我还是你的老师。”斯内普冷冰冰地说，“你该叫我教授，或者先生。”
　　“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把它写出来，先生！”哈利怒视着斯内普。他知道斯内普是有意对他展现恶意，但他没办法不愤怒。更让他愤怒的是，在他被激怒之后，他连咒语的一半都记不起来了。
　　“我不需要你指导我怎么教学，波特！”斯内普厉声说，“你占用了我的时间，并且毫无感恩之心，我想我需要提醒你，我不是你的保姆——如果你不想学，那就滚出去！”
　　哈利闭上了嘴。魔药办公室里一阵难堪的沉默。
　　也许选择跟斯内普学是个错误，哈利看着流血的动物痛苦地想。他伤害他，伤害所有跟他有关系的东西。但不是斯内普一个人这么做。这是命运。跟他扯上关系的任何人，任何动物都没什么好结果，他一旦爱了，一旦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在意，就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害。他不是一个被容许跟什么建立联系的人。波特一家，德思礼一家，韦斯莱一家，卢平一家，小天狼星，同学们……
　　“我没有特别在意它怎么样，你弄伤它不能伤害我。”哈利茫然地说，对着两年前的——仍旧是斯内普，“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跟我接近的人都会倒霉？就连这东西，我无意选择的，因为我碰了它一下，它就要痛苦，要流血而死。”
　　“因为你平庸却自大，爱出风头却马虎。”斯内普盯着哈利缓慢冷酷地说，“邓布利多的黄金男孩——那些瞎了眼的人把一切赌在你身上，你却只会由着性子把他们带到死路。”
　　在哈利睁大眼睛想要说什么之前，男人收回目光，第二次把魔杖尖端指向停止流血泛着白的伤口。他的薄唇吐出流畅的像是歌声的咒语，在那声音持续着的时间里，哈利只感觉自己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他回到了那个雪夜的迪安森林，在他最痛苦、最彷徨的时候，斯内普在敌对和轻蔑的外表下，无言地给了他最大限度的安慰和容忍。
　　每一个斯内普都总是一言不发。但哈利全部都懂了。
　　“这一只几乎被你的愚蠢害死了，波特。”斯内普轻声说，细长的手指抚摸原本伤口所在的位置，似乎在享受动物的恐惧和颤抖，“在我们下次上课之前，我想我的确应该照顾一下你那连一个长一点的单词都无法拼写正确的脑子。”他拿过一张羊皮纸，飞快地写下咒语，“拿着这张纸。星期二同一时间，我希望你能把它记熟。”
　　“我会练习的，先生。”哈利低声说，“神锋无影，是不是？或许下次我们上课不需要这些动物，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别人承担什么了。”
　　“不许你乱用这些魔咒！一切有关治愈魔咒的练习只允许在这里进行，别以为你救世主的名头可以让你在这样的年龄轻松掌握黑魔法！”斯内普恼怒地说，“黑魔法非常危险，不是简单的张嘴吃饭！如果你盲目自大，自己尝试，可能在你死前都不够时间把你送进医疗翼！”
　　“我不会不听话的，先生。”哈利说，“可是下次上课能不能用我自己的手？别的东西为我受伤甚至死亡，我本应该感谢它。但我只觉得我才是那个受害者。”
　　有很多人为了他失去一切。他们以英雄或保护者的姿态昂首离去，被留下的人却要度过漫长且寒冷的一生。
　　他不想总做那个被赠予的人——他不想总是做那个被独自留下的人。
　　哈利拿起那张羊皮纸，折起来塞进口袋里面。他低垂着头，不想吭声。
　　“很好，救世主伟大的自我牺牲精神。骄傲、冲动、感情用事，没有理智，不会控制自己的行为，沉溺在悲伤的回忆中不可自拔，总是那么容易受刺激——软弱，波特。这是一个太容易被利用的弱点，黑魔王想杀掉你，甚至用不着他自己。”
　　毫无疑问成年的斯内普总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但是——“你就没有悲伤得难以走出来的回忆吗，先生？”哈利问。他直视斯内普的眼睛。
　　斯内普俯身压近他，黑色的眼睛近距离盯着绿色的。他缓缓地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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