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我反而不愿意再出门。
　　饭菜里好像已经没有再下药了，可是我晚上又开始失眠。普拉契尽职尽责的每天来给我换药，清洗伤口，送饭。这天正在房里抽烟的时候，她端着盘子进来，先是白了我一眼然后放下盘子，亲手将利路亚书房门口的钥匙给我，见我只是随手将钥匙一丢，她端着盆子冷笑：
　　“你不想逃了吗？”
　　“……”
　　我只能看着干瞪眼，看着她带着胜利的姿态离开。
　　不用阴谋和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我并不认为，我打得过高大威猛的普拉契。
　　乔克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喜是忧。
　　关键是，现在的情况，在我脑子里真的是一塌糊涂。那天劫了囚车的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么会跟利路亚有牵连？除了财务大臣，利路亚到底还做了什么？为什么外界竟会传闻他毫无权柄？沙恩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边境？哈德斯和沙恩的敌对？洛法和贝尔蒂的联姻？
　　……
　　有些问题要想搞清楚其实很简单，只是我不想问，而普拉契又是一副当我是债主的样子。
　　边境我不可能再回去，康帕斯也不可能：这两个对我来说已经太不安全；至于玛蒂，则更不可能，那是我最不想去的地方。仔细想想，大陆上竟然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若不是在利路亚的庇护之下，以我康帕斯军官的身份，在哈德斯恐怕也呆不下去。
　　最令人尴尬的是，这样处在利路亚庇护之下，又算什么？
　　我趴在阳台上，懒洋洋吐个烟圈。
　　如果不是碍于我曾经为洛法效力的身份，我倒情愿在哈德斯做个军官，那样面对着利路亚的时候，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普拉契似乎已经出完气，渐渐对我不再横眉冷目，偶尔也会哼着小调来我房间，这天清早帮我清洗完伤口，她似乎很满意的在我光裸的背上拍了一把：
　　“已经差不多了。以后不用上药，只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我一边往身上扯衣服，一边问她：
　　“普拉契，公爵……什么时候会再来？”
　　她将毛巾扔进水盆，挑起眉，一脸嘲讽的笑：
　　“公爵给你喂什么药吃了？你原本像头狡猾的狼，他竟然就把你变成了一条老老实实的小毛毛狗。”
　　“……”
　　她皱着眉端起水盆：
　　“我只是个打扫做饭的管家。他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再来，我也从来不问他的事情。不过公爵很忙，你最好多点耐心。”
　　我顺手摸起烟盒，抽出一根烟。
　　普拉契在门口站住脚，高大健壮的身体堵着门口，回头看我的神情有些不满：
　　“别老在房间里抽烟，你房里总是一股难闻的烟味。有时间出去走走，别像根烂木头，妨碍我打扫房间。”
　　我划着火柴，无赖的向着她笑：
　　“谢谢你。或者你可以直接气死我，把我尸体拖走，就可以放心打扫了。”
　　出去干什么？
　　别墅外面还有卫兵守着。或许利路亚给了我在这里随意走动的权限，可是没有明确这种权限之前，我还是觉得自己安分点比较好。
　　乔克就说过，不管对方是谁，随意对人欠下债总是不好的，有借，总会有还。
　　何况，我都不知道利路亚想要的是什么。
　　普拉契气哼哼的拉开门：
　　“随你便。二十里外有军团驻兵，你要想出去的话，这里最安全不过，不用担心会有什么麻烦。另外如果你不想活的话，其实从窗口一头插下去，也能办到。”
　　门砰的关上。
　　我从床上坐起身，顺手抓起烟盒冲着门狠狠掷过去，却牵扯到了伤处的肌肉，招来一丝疼痛。这个女人，似乎总有让人想把她撕成两半的本事。

　　事实证明，普拉契不仅脾气不好，而且喜怒无常。
　　晚饭前我百无聊赖的靠在床头，转着衬衣袖口的纽扣玩。这件白色衬衣做工十分精致，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布料柔软舒适，两条袖口处的两颗纽扣是透明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芒璀璨。
　　普拉契就这样忽然推门进来，竟然直接冲我咧嘴一笑：
　　“要不要跟我出去？”
　　我迟疑了一下，小心的反问：
　　“去哪？”
　　我一点也不怀疑，这个女人可能把我拖到没人的地方，抽出藏在裙子底下的棍子把我砸晕之后弃尸荒野，尤其是她脸上带着那种诡异的笑容。
　　“去别墅附近的山谷。”她仍然笑着，“去采些花回来，顺便准备晚餐。”
　　我打个激灵，却忍不住被她那种诡异的笑脸动摇：
　　“……准备晚餐？”
　　她已经大大咧咧推开门：
　　“赶快。我们立刻出门，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来。”

　　虽然里面精致复杂，外面看去这里却只是一座小巧的别墅，古典的灰色屋顶掩在后面一片树林之中，远处是连绵的山谷；再往远处看，是晚宴的道路和广阔的山景。地处北方的哈德斯，开阔荒凉的地势风貌，与南方沙恩的繁华拥挤陈旧已经有明显的不同。
　　尤其是那初秋时分的天空，似乎比别处的更高更远更蓝。
　　背着别墅的方向，走了很久。
　　普拉契提着一只旧篮子，在前面跨着大步，黑色的裙摆大幅的摆动着，姿势丝毫不像个女人。已经离开别墅有一段距离了，这里已经没有路，只有及膝高的荒草，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山谷。
　　她似乎笃定我不会逃跑。
　　伤愈后第一次出门活动，走了些路胸口竟然有些闷。我慢了几步落在后面，看着似乎是干劲十足的普拉契，有些意兴索然的放慢脚步：
　　“到底要去哪里？”
　　阳光很明亮，普拉契停住脚步转过身咧嘴一笑，露出洁白闪亮的牙齿：
　　“就在前面。”
　　草丛渐渐稀疏，露出地面的浅滩和浅浅的溪流，清澈的溪水伴着细碎的水声奔流着，虫鸣阵阵，黑色羽毛的鸟停在溪水对面，不时来回走动。
　　沿着溪水往上，可以看到一片忽然高起如断崖的矮坡，坡上突兀的伸出一片荆棘枝。深绿的荆棘枝上，零星点缀着几朵红色花朵。我远远看着普拉契小心的走近那片矮坡，俯身采下花枝，似乎满脸遗憾的嘟嘟囔囔：
　　“要开败了。这么快……已经是秋天了。”
　　花被插进她篮子的提手上，她扭头冲我挥挥手，示意我往河边去。我随她的示意走近，她小心的拨开河岸不远处一丛茂密的高草，露出里面一个绳套的一段。
　　我惊讶的顺着绳套往下看，看到一直被套住腿无法逃脱的灰色野兔子。
　　普拉契得意的弯下腰去解那个圈套：
　　“太好了。今晚有兔子肉可以吃了。”
　　她真的从篮子里抽出了一只短棒子，将那只可怜的兔子锤晕，扔进篮子里。
　　我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完全无法想象……利路亚……怎么会有这样的管家？
　　普拉契提着篮子往河边，蹲在河边洗洗手，然后在一片干净的空地上坐下来，心满意足的回头看我：
　　“这片溪谷很美。”
　　我在她背后草地上坐下。
　　说实话，我不敢在她前面坐，把自己的背暴露给她。我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比我想象的彪悍很多，还有她那条砸兔子的棒子。
　　“这里一直很偏僻，”普拉契拍着身上的草叶，看着河水，回头瞟我一眼，一双灰褐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山上发光，“也很安静。”
　　我点头：“的确很宁静。”
　　普拉契却转头指着远处：“那边，西北处，有一座人烟稀少的小镇子。”她手指方向一转，“不过那边，西南处大约几十里远处，有个军营，十几万人的军团驻扎在那里。从军营往南几百里，就是哈德斯和沙恩的边境。这些年来，听说从那里再往西延伸的边境地方，已经死了成千上万人了。”
　　我默然无语。
　　普拉契微笑着觑着我，眼里有探寻：“你是从那里来的吧？”
　　我笑笑：“为什么这么问？”
　　原来她也不知道我的底细。
　　她的目光有些狡黠：
　　“你身上的伤。还有你第一次见我时有些凶狠的眼神。像匹小野狼。”
　　我含糊的点头：
　　“我在那附近长大。”
　　连云镇就在哈德斯和沙恩边境的西侧。
　　坐了片刻，普拉契竟然从裙子上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自己抽了一支，递给我一支：
　　“要不要？”
　　我惊讶的接过来，第一次觉得她其实有点可爱。
　　烟抽到一半，她坐起身：
　　“我去看看其他几个地方的圈套。你要不要来？”
　　我捏着剩下的半截烟，尽量说的若无其事：“我有一点，一点点累。”
　　坐下之后才觉得呼吸有些紧，大概是在房子里闷的太久没有活动过的缘故。
　　普拉契拉拉裙子，把篮子挎上手臂，站在我旁边，居高临下的藐视着我：
　　“不用担心，重伤之后都会有恢复的过程。你受伤太重，不可能那么快恢复。再休养一阵子就没事了。等我回来叫你一块回去。”
　　我挑起眉看着她：
　　“你不怕我逃跑？”
　　“随你的便，”她翻个白眼，跨开大步，声音带着轻蔑的嘲笑，“一头瘸腿儿的长毛小病狼。打见到公爵之后，你就变成看家小毛狗了。”
　　我闭上眼睛往后躺倒在草坪上，做个深呼吸，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听到她的脚步声远了，才抬头冲她背影狠狠翻个白眼。
　　看家小毛狗？她竟然叫我看家狗？
　　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
　　风略有些凉，却很温柔，草丛柔软，阳光明亮的耀眼。晚上失眠太久了，下午总会犯困，即使抽烟也提不起精神。我半合着眼躺着，丢了烟蒂，顺手扯下一片草叶衔进嘴里，想起刚才普拉契提着兔子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勾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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