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卓云曦与庞清雨并没有聊很久，因为休整的时间结束了，所有人都必须到大殿与皇后一起听大师讲经。

　　她们到的时候，大殿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一踏进大殿，卓云曦的目光便在众人身上睃巡，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因为她的脑海里全部都是庞清雨说过的关于乾元帝赐婚的事情。

　　要找到霍景明，也实在是很容易，因为他一身的气势，实在让人很难忽视，更不必说是在他正望着你的时候。

　　卓云曦的目光猛地撞上他的，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她依然能够看到那双黑色的眸子里似乎涌动着泉水，温柔的、温暖的泉水，发出轻泠的声音——她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那个声音，不然的话，为什么会与她心脏跳动的节奏是一样的呢？

　　她不由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这时，人群自觉分出一条路来，她被后退的人群挡住了脚步。

　　卓云曦这才发现，身着明黄色宫装的皇后神情肃穆地踏进了大殿。

　　等到大师讲完经，天已经擦黑，众人四散离开，卓云曦竟没有找到机会与霍景明搭上话。

　　她不由有些黯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低落的情绪来的似乎毫无缘由，于是她又陷入了对这种情绪来源的思索之中。这下子连素来心大的绫罗都发现了她的反常，面对两个丫鬟满怀关心的目光，卓云曦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睡了。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然而到了第二日，她本想让绫罗到寺庙招待男客的院子里去找叶熙辰，好帮她问问霍景明会去哪里的，只可惜事与愿违，她的话还未说出口，绫罗就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屋。

　　“姑娘，不好了！”绫罗冲到了她面前。

　　“怎么了？”望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卓云曦的眼皮跳了跳。

　　“大夫人托我来找姑娘，说是请姑娘到后山的亭子里去，她要亲自向姑娘赔礼道歉。”绫罗道。

　　“什么？”

　　卓云曦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绫罗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十分贴心地将陈氏的邀请又重复了一遍。

　　这也怪不得卓云曦惊讶了。陈氏那个人，素来是得理不饶人，无理横三分的那种。现在她竟然主动提出要向卓云曦道歉，这可是这么多年来头一遭了！

　　无事献殷勤……

　　也难怪绫罗反应这么大了。

　　卓云曦摇了摇头，道：“你去告诉大伯母，我稍后就过去。”

　　“姑娘！理她做什么呀！”绫罗一听她要去，急得跺了跺脚。

　　“可能是大伯和堂哥的事情将她逼急了吧。”说到这里，卓云曦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唇角两颗小梨涡若隐若现的，衬得她眼睛里的光芒越发坚定，她说，“她也的确是欠我一声抱歉的。”

　　“便去听听她要说些什么吧！”

　　见她去意已决，绫罗扁了扁嘴，没有再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家姑娘决定的事情，不是她能够动摇得了的。

　　卓云曦简单拾掇了一下，便出门了。

　　后山的望峰亭离他们的住处有些远，但胜在十分僻静，很少有人会去那里。

　　陈氏是个好面子的人，想来是怕被人看见她对小辈道歉的样子，故而选了这里。

　　卓云曦到的时候，陈氏早已候在了亭子里。

　　“你们做什么？”

　　绫罗与绮罗跟在后面，却被一个小丫鬟拦住了。

　　“大夫人吩咐了，有私密话要与姑娘说，烦请两位姐姐回避。”小丫鬟恭恭敬敬地如是解释道。

　　闻言，卓云曦不由挑了挑眉。

　　陈氏的确是一个人在那亭子里的。

　　于是，她朝两个丫鬟使了一个眼神，绫罗刚想开口反对，就被绮罗牵住衣角拉走了。

　　卓云曦朝着陈氏走去。

　　这望峰亭建在万安山最高的地方，故而其实这里才是山上风景最好的地方。

　　亭边便是悬崖，从悬崖边往下望，是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的，时而能从中看到一两抹红的粉的颜色，或是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声，偶尔有山风吹过，很是清凉。

　　“大伯母。”

　　陈氏一直站在亭子里望着卓云曦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但她听见声音，身子突然晃了晃，似乎是才回过神来的样子。

　　卓云曦在她面前站定，陈氏忽然露出一个带有歉意的笑。

　　“七姑娘，今日大伯母请你过来，就是想向你赔礼道歉的。”说着，陈氏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卓云曦落座，正好是正对悬崖的位置，不得不说，光看面前的风景，她都觉得心情不错，看来陈氏选择这里是花了心思的。

　　“过去的事情都是大伯母一时糊涂，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些日子，大房忙的焦头烂额的，我知道佳怡去找你了，我没有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她说了什么冲撞你的话，还请你不要介意。”

　　说到这里，陈氏端起桌上的酒杯，站起身。

　　“大伯母知道自己眼前对你有多不好，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我们毕竟还是一家人，以后我一定将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来看待，好不好，云曦？”

　　陈氏说得情真意切。卓云曦微微偏过头，望向她来的地方，绮罗绫罗和那个拦路的小丫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里只剩下她和陈氏二人。

　　卓云曦定定地望着陈氏的眼睛，没有接话。

　　但她并没有等来陈氏的恼羞成怒，只见陈氏突然叹了口气，垂着眸子似乎在沉思，但并没有收回敬酒的动作。

　　卓云曦收回凝望着她的目光，举起桌上的小巧的青花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

　　卓云曦想要去找霍景明，实际上，霍景明也想要去见她。

　　而卫武侯世子的顾忌就比她少多了，且济国公府住的院子也并不难找。

　　但到底他还是记得这不是卓云曦的星竹院，院子里还住了济国公府一大家子的女眷，他并没有像先前一样直接冲进去，而是乖乖候在了院子门口。

　　然而能文得到的消息却是——卓云曦出门了。

　　“那你有没有问她去了哪里？”霍景明蹙了蹙眉。

　　能文摇了摇头，又补充道：“绫罗和绮罗都不在，应该是一起出门了。”

　　言下之意是，有人跟着，七姑娘不会有事的。

　　说起来，自从上次在外望春风见识到绫罗令人惊讶的武力值以后，能文提到她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用上崇拜的语气。毕竟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使诈骗过这位姑奶奶，他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公子，不如我们先回去吧，下午再过来看看。”能文提议道。

　　霍景明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主仆三人正要离开，忽然听见院子的大门被推开，不由循声望去，只见走出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

　　卓佳怡早在能文进到院子里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自然也认出来这是卫武侯世子的人。等能文走了，她站在院子内侧听了许久，心里也纠结了许久。

　　她知道近来家中的灾祸有九成都是拜这位世子所赐，再想到母亲曾让自己接近这位世子的吩咐，她的心中摇摆不定，既怕又怨，但不可否认，在她的心底，还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对卫武侯世子的权势的渴望……

　　听见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

　　“见过世子。”她盈盈福身，虽本就有伪装的成分在，但近来家中巨变让她的性格收敛不少，故而此时显得十分乖巧拘谨，这副模样与卓佳宁平时的样子倒是有几分相似。

　　无奈站在她面前的是霍景明。

　　听说是卓云曦的堂妹，霍景明也没有变得热情一些，甚至没有给一个好脸色。因为他早就将济国公府内众人与卓云曦的关系查了个清楚，自然知道面前这个名叫“卓佳怡”的堂妹与卓云曦关系并不好，甚至，她还是那个讨人厌的陈氏的女儿！

　　霍景明没有理会她，转身就要离开。

　　“世子，请等一等！”见他要走，卓佳怡不由抬高了音量。她有些急切，仿佛站在她面前的霍景明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她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世子，我知道七姐姐去了哪里！”

　　话音刚落，她看到霍景明停住了脚步，她不由无声地笑了起来。

　　“不如由我带世子过去，如何？”

　　*

　　卓云曦觉得脑袋昏沉沉的。

　　她的酒量不差，从未出现过一杯倒的情况，更何况陈氏拿来的不过是果酒。

　　鼻尖似乎还弥留着淡淡的果香，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了。

　　她不由朝陈氏望去，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云曦，你怎么了？”

　　她听见陈氏好像在说话，声音时近时远，听不清楚。

　　好困啊……

　　她缓缓阖上了眼。

　　*

　　“世子，我、我心悦你！”

　　僻静的小路上，卓佳怡鼓起勇气，向霍景明告白。

　　她说得有些急，原本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

　　能文站在一旁，用惨不忍睹的表情移开了眼。

　　霍景明双手环胸，右手手指在左臂上不耐烦地点了点。

　　“你堂姐去了哪里？”

　　他不耐烦地问道。

　　闻言，卓佳怡的脸色煞得白了，她没有想到，她鼓起勇气、抛开羞耻之心的告白，他竟然装作没有听见？

　　她又气又怒，简直想要破口大骂，换做是别人，她早就这么做了，但她面对的是霍景明，一个动动嘴皮子就能毁掉她父兄前程的男人！

　　她不敢这么做……

　　她惨淡地笑了，而后摇了摇头，带了些快意地说道。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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