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夜夜心

　　夜南走出隆福宫的正殿，一眼就看见了缩在紫色丁香花架下的碧夕。
　　她低着头，两只脚互相碾着，好好的一双白缎面鹅黄色花朵的绣鞋被碾得满面尘土，早已经没了模样。
　　月白色的内裙，浅碧色的对襟薄衫，盘扣也是鹅黄色的，仿佛一个个刚刚绽蕊的花苞。
　　乌黑的秀发挽成两个髻，却是一点装饰也无。
　　心一下子就平静了，刚才还有的那些戾气全都烟消云散。
　　他静静走过来，低着头钻进丁香花架下，伸手拈下一串紫色的花束，插在碧夕的发髻旁。
　　碧夕抬起眼，“皇上……”皇上怎么出来了？
　　夜南扯嘴浅笑，“要不要陪我走走？”
　　皇上邀请，似乎没有人可以拒绝。
　　碧夕站起身。夜南拉起她的手。
　　院子里明处或者暗处侯着的人们都大吃了一惊。今夜里是大婚夜，皇上不同皇后在隆福宫享受春宵，反而拉着一个小宫女出了院门。
　　因为大婚，园子里到处都是彩灯。
　　昭明帝拉着碧夕的手，出了隆福宫，过了玉带桥，穿过花香弄和虹霓大殿。
　　这明摆着就是在招摇，在宣示他对这个小宫女的与众不同。因为一路上侍卫、宫女、太监纷纷跪地叩首施礼。夜南也不说话，只是拉着她往前走。就这样走到了宫墙之上。
　　宫墙很高，仿佛举手就可以采摘到星辰，夜风阵阵，从耳边呼啸而过。
　　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海宁城，此时，万家灯火。
　　碧夕穿着薄衫，微微有些发抖。
　　她不安地盯着夜南，如此深夜，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呢？
　　他却不看她，松开她的手，径自走到墙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
　　碧夕摇头。
　　“你可知道，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多少年？”
　　为了哪一天，难道是为了同英姿公主结婚，夜南不会暗恋英姿公主吧？
　　“整整二十年，有无数的辛酸，现在看来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那时候，父皇待我们很好，我一直以为我是长子，理所当然我就应该是太子。可是，我看到淑母妃同醇王叔走得很近，我甚至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们说，无论如何，要让萧白成为太子，以后继承皇位。我回来问母妃怎么办。母妃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当这个太子，我说是的，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我的愿望。母妃却只是淡淡的说，那你就自己努力吧，母亲什么也帮不了你。”
　　碧夕想说点什么，但是却发现似乎无话可说，只好嗯了一声，算作答复。
　　“那个时候，我觉得母妃太不近人情了，她明知道这是我的愿望，她却不能支持我和帮助我。等到我真的踏上这条路，我才知道，这条路充满了荆棘，你失去了很多，能否得到却永远都是未知。那年，东海兵败于大舜，大舜向东海要求岁岁纳贡，还要派送质子。谁都不愿意去，因为大舜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夜南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碧夕想上前，却发现他已经恢复了平静，“我觉得如果我可以去，那么这一定是为东海作了很大的贡献。但是我那个时候身体非常弱，去了那里，恐怕都不可能活着回来。但我下定了决心要去，什么都不能拦着我，母妃没有办法，就同意了。父皇当时很欣喜，他说，如果我平安回来，我就可以成为太子。”
　　夜南重重的叹了口气。
　　“于是，我就被送到了大舜。那段日子，我想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活下来，无论怎样，都要活下来，只要活下来，无论让我做什么。”
　　他仿佛在说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肩膀颤抖着，碧夕走上前，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感觉到他的腰猛地一收，仿佛想躲开她。
　　她偏不让他躲，两只手在他身前十指相扣。面颊贴上他的后背。
　　“我知道，你一定受了不少苦……”
　　夜南身体突地僵硬了，猛地掰开她紧握的双手，将她推开，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
　　碧夕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了，皱着眉头怯怯地问，“你怎么了？”
　　夜南这才了悟到，她这样说，只是想表示对自己的同情，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大舜所遭遇的一切，那个时候她还很小，恐怕尚在襁褓之中。
　　夜南上前，伸出手，目光中却一点歉意也无。
　　碧夕疑惑地看了又看夜南的表情，最后下定决心，将手放到夜南掌心。
　　那手很宽大，有舞剑和执笔留下的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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