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日同人影月（新篇）

　　“邪王来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月神正坐在清虚广寒宫的侧殿中绣着一副百花屏风。她停了针，转过头来看我，面上有些讶异，却并不太意外。
　　我点头，将事情藏头藏尾的讲了一遍，只说是在寻找宝藏的路上碰上了邪王，邪王前来追查叶鸿天的下落，得知叶鸿天已死，便要取我人头。幸亏我机灵才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不敢再继续寻宝了，只能先回来。

　　月神皱眉，把针插进绣布中，站起身来：“这老不死的！”对于邪王前来干什么她不大在意，却对妨碍了宝藏的追查大为冒火。
　　她走到我面前来抬起我的下巴看了看：“气色这么差，伤得很重？”
　　我点头：“捡的一条命。”
　　她叹息一声，露出点关怀的模样：“能从他手里逃生也不容易，”她手在我心口处轻轻拍了一下，“先留在楼里养伤吧。宝藏的事情容后再说。”说罢，她站起身来往门外走。

　　“师尊，你去哪？”我转头问她。

　　“找他算账去，”月神嘀咕着，“老不死的东西，连我的人都敢动。久了没挨揍，皮子又见痒了，”她一挥广袖，大步飘出偏殿，没了踪影。
　　末了空中飘回了一句：“看好圣宫！”
　　“是。”

　　我站在殿门口，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望着空荡荡的前方，我踏实了下来。在邪王没解决之前，我也不敢再出去乱走，便安心的留在暗月楼中静养。
　　伤口虽然被欧阳明日的医治后已经愈合，但毕竟伤了骨头伤了内腑，又失了很多血，以至元气大伤，的确需要一段时间来调养。更重要的是逆行金钟罩的反噬，时不时的发作，起码得十天半月才能度过。
　　我和邪王只对了一招，一招便落了败。这一招我倾尽了全力，邪王既然要杀人，也不见得留了手。我和他的修为本就不在一个层次，败是必然的。但不死就说明我和他之间的差距不是太悬殊。悬殊的话，理该一招毙命。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很满足。
　　还差一些。虽然还差一些，但并不是遥不可及。
　　这一战，对我来说很有意义。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边调养一边揣摩神月大法的第九招，时常在博武大殿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天我去翻典籍的时候，从兵器架旁走过，无意中往地上一瞟，我怔了一下。
　　插在地中的鬼斩似乎有些不同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停下步子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刀和地面的接口处有细微的擦痕，应该是被拔出来了一点，尽管这一点极为微不足道，仅有几厘，但它确实被拔动了。
　　拔动和拔不动是个坎。一旦拔动，不管是一厘还是一寸，都离拔出来不远了。

　　不可能吧。这才一年不到。闵文佩再怎么勤奋也不可能拔动鬼斩。

　　我沉思了一会，站起身来走出大殿，唤来了管事的月奴，询问闵文佩的情况。
　　月奴回禀，说这半年多来，她进步神速，尤其是最近两月她几乎事事第一。无论是训练还是执行任务，她的排名都在最前。

　　我眉头拧了起来。这太不寻常了，她原本娇生惯养，吃苦耐劳都要弱于旁人，又没有过人的天赋和资质，不该在短时间里有如此大的进步和如此出色的表现。
　　我再问月奴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月奴回忆半晌：“最近二九七似乎压力过大，情绪经常失控。上次和一八二打起来后，差点杀了对方，所幸抢救及时，现在没什么大碍了。”
　　月奴一向不把这种事情当做怪事。高强度的训练下，孩子们本就狂躁易怒，时常斗殴，甚至经常有人疯掉，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

　　我若有所思：“你下去吧。”
　　“是。”月奴走了。

　　我重新回到了博武大殿，站在殿中，我望向那密匝匝的一排书架，颇为壮观，上面琳琅满目全是各种武功秘籍。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构想，觉得那架上的每一本典籍，都像是一颗跳动着的、扭曲着的心脏。

　　九天之后，训练完毕的秧苗们回到了暗月楼。

　　午时，太阳恹恹的。冬日的太阳像被霜打的茄子，即便是一日最鼎盛的时期，也依然惨淡淡的没什么威力，连带整个天色都显得惨淡淡的。

　　闵文佩拖着步子走过回廊，刚结束了新一轮的训练，她有些疲惫，反应在脸上是一种憔悴的颜色，神情一脸的麻木不仁。

　　走到博武大殿的门口，她眉目不抬的对守门的月奴晃了晃手里的令牌。那枚令牌是我给她的通行证，月奴见了自然不会阻拦，仍然站得笔直，像雕塑一样。闵文佩没有抬眼看他就越过去走进了博武大殿。

　　她进去以后，我对月奴打了个手势，尾随她掠入了殿中，然后无声无息的翻上了横梁。我坐在横梁上向下看她。

　　她走到鬼斩面前，盘腿坐了下去，看着鬼斩发呆。这一呆呆了很久，她表情很麻木。最后她靠着鬼斩侧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看样子她很累了。但累成这样，她却跑来这里睡在凉地板上，也不到房间里好好睡。

　　我坐在横梁上等，一等等了一个时辰，闵文佩醒了。
　　经过了休息，她精神恢复了许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了神采。她站起身来，表情也不再那么麻木，变得有些严峻。
　　她围着鬼斩转了三圈，然后开始拔刀。

　　我突然发现她好像长高了一截。半年以前，我第一次带她进来的时候，她还不不如鬼斩高。而现在，她快冒出鬼斩半个头了。
　　她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就像花骨朵总要一点一点的绽开。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一旦长成了就得是闭月羞花的颜色了。
　　可惜小小年纪却断了两根手指，是个带着残缺的遗憾。

　　由于刀身太高的原因，闵文佩拔刀不是俯身握柄向上拔，而是正手抓着刀柄踮脚往头顶上提。这个姿势本就要比寻常拔刀的姿势要笨拙许多。她憋得面红耳赤，刀就是纹丝不动。

　　“啊！呀呀！”闵文佩突然发出了一串高叫，她已经用力到了极致，面目狰狞，眼球鼓出，就在这个时候，她周身迸发出了一股怪力，刀身滋滋响了几声，已然往外拔出了几毫。

　　我在高处看得很清楚，怪力迸发的时候，她周身衣裳微动，那是一种霸道的内功散发所致。

　　我从高处落下去，凌空一掌。闵文佩刚惊觉，还来不及反应，就跌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楼主？！”她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爬起来，小脸已经吓得发白。

　　“你在偷练霹雳掌的内功？”

　　闵文佩抿着嘴唇不说话。

　　“知不知道偷练武功是重罪？”

　　“姐姐，”她惊恐下语无伦次道，“我，我只是想早拔出这把刀。我要报仇。姐姐，你原谅我。”

　　“这里只有楼主，没有姐姐。”

　　闵文佩蠕动了一下嘴唇，脸色更白了。

　　“二九七，我给你这个特权不是让你贪得无厌的。你让我太失望了。”最初我让她进入博武大殿是为了激励她，让她拔鬼斩是为了考验她。原先只给她一天两个时辰的拔刀时间，就是因为怕她耗力过多，损伤了身子。后来见她尚有分寸，便没有强制这个规定，使得她可以在博武大殿一待就是一整天，没想到她却借着这个空隙偷学书架上的武功秘籍。这也难怪她会领先别人许多。

　　闵文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力抓着我的衣摆，仰着头含泪道：“楼主，我错了，你别生气，别对我失望。我错了，我愿意接受处罚。”

　　我低头看她，小小的姑娘，梨花带泪，是凄楚的模样。我叹口气，说道：“念你是初犯，就不大刑伺候了。不过你偷的东西必须还了。”

　　闵文佩大惊失色，往后一跌，惊坐在地上：“不！楼主，不要废我武功！我修到现在很不容易。你怎么罚我都可以，打我骂我，大刑伺候都可以！就是不要废我的武功！”

　　我不为所动，抬起了手来，我没有喊她二九七：“闵文佩。你来这个地方，所受的每一次折磨，都是为了将来可以变强。这个地方甚至比你自己更期待你的成长，遵从所有安排才是最快的捷径，你的自作主张不会有任何的帮助，只会让你早夭。”

　　闵文佩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她一脸惊恐，满脸涕泪，只顾着连连后退：“不要废我武功，不要这么对我，求求你了，姐姐……”

　　她的内力不废不行。器不阔不能容。就像薄弱的瓷杯，若往里面不断的投掷火石，最终会让杯子炸裂一样。她身体底子还那么薄就开始练习霸道内功，出事只是迟早的事情，从她近来情绪经常失控看来，应该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了。

　　闵文佩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刻钟后，她死鱼一样躺在地面上，面如死灰，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下来，落到了地板上。她蠕动着嘴唇，恨声道：“我恨你。”

　　“你恨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背过她走到了鬼斩前面，将刀拔出地面，搁回到兵器架上，然后走出博武大殿。

　　出了殿门，我对守门的月奴命令道：“从今以后，不得再让二九七进出。”
　　“是。”月奴得令以后，我转身离开了。

　　三日之后，我站在高处眺望校场中进行日常训练的孩子们。
　　没有了内力的撑腰，闵文佩很快投入了正常的基础练习。
　　她站在一个木偶前，练习着刀法，表情凶狠，目含怨怒，一下一下挥舞着手中利刃，将人偶千刀万剐……
　　在无数次挥刀之后，她猛力一砍，终于啪嗒一声，人偶的头颅掉落在地面上。

　　我一怔，没来由的想起了当初站在闵家庄门外，跳着脚挥手的小姑娘。那时候的她就像一朵春日里最娇艳的花朵，而现在的她已是相去甚远了。
　　说沧海桑田。但对于有些人来说，一眨眼就已经天荒了，地老了。

　　月神走了半个月后回来了。
　　她走时淡定自若，回来的时候也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浑身干净整洁，一丝不苟。
　　我追上去问她：“师尊，见到邪王了吗？”
　　“见到了。揍了一顿，暂时没事了。”她轻描淡写的说道，脚下未停。

　　“……”我站在殿门外，看着她头也不回的施施然走进偏殿，又坐到那面绣屏前开始刺那幅百花图案。我迟疑了一下，没有跟上去，转身回了暗月楼。
　　我在想，师尊说暂时没事了是什么意思。看来邪王并没有彻底解决，只是暂退了。如果是暂退，将来说不定还会有麻烦。
　　想了片刻，管他呢，只要近期他不再出现就行了。

　　半个月的休养，我好了许多，除了气血有些不足导致偶尔运动过量会有些眩晕外，几乎没什么不妥。月神没催我，我便继续留在楼里养着身子。宝藏的事情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能拖一时便是一时。

　　就这么拖了几日，这天，我突然接到一封信。
　　信是弄月传来的。上面没什么正经内容，只有半首词。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看完之后，我将信纸一捏。到清虚广寒通禀了月神之后，下山去了。
　　算算日子，离弄月出发去沙漠边界寻找天星莲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我自顾不暇竟将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会给我写信，就说明他已经回来了。
　　他虽然爱时不时的抽一下疯，吟唱点诗词歌赋来卖弄一下风情。但整得这么悲切的倒不多见。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的劫数将近了。

　　春风得意宫一片愁云惨淡。
　　我进去之后，听宫里的侍女说，弄月在祠堂里待了一天一夜，还没有出来。
　　我问侍女，弄月到祠堂干什么。侍女说是星儿死了。
　　“星儿怎么会死的？”
　　侍女一脸讳莫如深。我也省得再问下去，甩手丢下了侍女，径直推开祠堂大门进去了。

　　弄月站在几案前一动不动。
　　几案前摆放了四个灵位。先父司马逸，先母沈蓉，义母无忧宫主。星儿的灵位排在最后，写着，爱妻星儿。
　　星儿身为弄月的贴身奴仆却一直对弄月寄情，这点我早已看出，想必弄月自己也是知道的。弄月平日玩性不小，身边经常有女人环绕。他对别的女人都不错，却唯独对星儿没有半点怜惜，待她十分严厉，甚至有些刻薄。
　　我觉得弄月对星儿是有着别样感情的，所以他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回避她的情意。但不管那份感情是什么，却绝不是爱情。为什么弄月会在星儿死后替她设灵位，给她“爱妻”的名分，让我有些诧异。

　　“你回来了？”弄月没有回头也知道是我。
　　“星儿是怎么死的？”
　　弄月转过身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缓缓移步到一旁：“被我害死的。”
　　“你？”
　　弄月点头：“我让她带着合欢散去找教主。”
　　我攸然一惊：“她肯去？”
　　“义无反顾。”
　　“……”我沉默了片刻，“弄月，你对不起她。”
　　“是。我对不起她。”
　　“所以，你给她这个名分是为了补偿她？”
　　“这是她生前唯一的请求。”

　　我全明白了。

　　“影月，”弄月黯然道，“我是不是很混账？”

　　“你一向都很混账，又不是现在才混账的。算了，你情我愿的事情，不用想那么多。”

　　“你真不会安慰人，”弄月苦笑道，“被你安慰真是比死还难受。”

　　“……”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他慢慢低下头去，咬着牙：“这笔债，我会找半天月讨。”

　　“女神龙的眼睛治好了吗？”

　　“治好了。三味药材都找齐了。医治很成功，她现在正在休息，很快就能复明。”

　　“等她复明以后，你的计划就会提上日程了？”

　　“嗯。再过几日，我会将半天月引到赛华佗的墓室来，与女神龙合力击杀他。”

　　“为什么要在赛华佗的墓室？”

　　“他的墓室遍布机关和法阵，是最合适的地点。我想借他墓室一用。影月……”他突然沉声低唤了一声，道，“我这次可能真的是大限将至了。”

　　我眉头一皱：“何必这么悲观？”

　　“命劫难逃，这是我的定数，”他长长的从鼻中叹出一口气来，“这次星儿失败，非但没能破掉半天月的金佛不坏身，而且还打草惊蛇。最后若能与他斗个同归于尽，便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思忖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方瓷瓶，抖出一颗黒褐色的药丸来送到他面前：“吃下去。”

　　弄月一愣：“这是什么？”
　　“吃下去。”
　　弄月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顺从的接过药丸吞了。待他吞掉之后，我一掌拍上他的前胸，输入内力在他体内做了一道屏障。这道屏障可以替他扛住部分冲击，若一旦屏障破损，龟息丹就会化解让他陷入沉睡。

　　为什么要做这么做，或许是一种直觉。

　　弄月不知道我干了什么，木然的看着我：“这是？”

　　我说：“你的命比半天月有价值。哪怕一命换一命也是亏的。能保住自己就尽量保住自己。保不住，这或许能救你一命。弄月，人生漫长，报仇不必急在一朝一夕。”

　　弄月愣了半晌，表情变了：“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你是神月教的令主，我是叛逆，你本该拿我问罪的不是吗？”

　　“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令主吗？”
　　“不是。”
　　“那我也一样。”

　　“影月……”弄月声音微颤，他头低下来，抵在我的肩头上。我感到肩头湿润，竟是他在落泪。
　　室内香烛缭绕，满室悲怆的味道。这段时间他受了太多的打击，他扛了很久，终于还是扛不住了。不过他一向只在人前笑，不爱在人前流露伤悲。我从没见他落泪，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我腾出手来在他后背拍了拍，以作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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