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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骨桃花
文和之在赶来的路上遇到一些差池,耽搁了会儿。
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还在无常府的追杀名单上。可能最近无常府里左护法搅局、修罗场叛乱、金主吴老的私生女失踪,一系列事整得阎王有些烦乱,追杀文家残余这种小事就被搁置到了一边。
结果文和之放松了警惕,单枪匹马地来鬼市。路上遇到了两个无常府的小鬼,吓了一跳。小鬼有明鬼与暗鬼,明鬼着无常府的衣裳,暗鬼潜藏于人群中,难以辨认。这两个被他认出来的自然是明鬼。好在小鬼在前他在后,他借着高出地面的坟包隐蔽身形。等遥遥目送二位小鬼进了鬼门才松口气,鼓起勇气上前找衣衣。这回当真是鼓足了勇气,两个小鬼,对他师父或者小满而言就是几根银针的事,他可能要把小命交代在此了。
无常府可能真的内里有些混乱,连平日里的暗探都不好使了,需要依托素不相交的鬼市来买些消息。
“你真的来啦!”衣衣看到文和之,笑着挥手。
惨白惨白的面色,竟然在文和之看来有些阳光烂漫。“我朋友做好了这些药泥,说有些人用了会痛会长红包,不过对大部分人而言没事。你试试?”
衣衣捧珠玉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过小瓶:“公子.....真的送我了?”
文和之笑笑,他发现自己似乎只有在衣衣面前能笑出来。面对天涯子、面对师父与师叔、面对百里安,他都是有求于人。而面对衣衣,同病相怜,又能帮点什么:“一点薄礼罢了。你试试?我朋友第一回做这种方子,可能.....还不足了点,还要改改。”
衣衣眨巴着漆黑发亮的猫眼问:“那衣衣回避下去卸妆,公子稍等。”
“不必回避,我又不怕。”文和之笑道。
他并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如春风拂面,全无女相。因为很久没笑,更久没照过镜子了。
衣衣看着面前这位不知名的漂亮公子,看得竟有些发痴。猛然惊醒,烧着脸转过身去卸妆试药泥。
卸妆,又是一副火炉里爬出的鬼相。衣衣很少在不带妆时照铜镜,今夜她对着照了照。还是很可怖呀,疤痕仍然没消去半分,他就不怕吗?他不怕。
衣衣抬首望星云。
听说星移斗转,每颗星子随着春秋轮转落入不同的星宫,人一年、五年的行运可以凭此推测而出,既是人常说的流年、大运。她看不出今夜的星空与往日有多少不同,不过也许这回,她的气运到了吧?
试上新的药泥,衣衣每涂一下,心里就微微颤一下。待妆成,她还特地用上了自己的眼影、眉黛、胭脂、口脂。细细勾勒完唇角的轮廓,她咬着唇看着铜镜里的那个人。那个人有着瞳仁漆黑的猫眼,正咬着唇看着自己,皮肤白皙,微微有些不平整,像是城里的丫头、像是来鬼市的客人、像是一个人。
先要有一张脸,才能面对人世。再有一颗心,才能无愧于天地。
衣衣浑身一激灵,手一抖抛了铜镜。
“怎么了?”文和之忙问,他见对面的白衣姑娘浑身哆嗦着,肩膀一抽一抽,看着像是迎风弱柳。
衣衣转身,还没转过去便忍不住绽出最开怀的笑,笑着笑着便哭了,泣不成声。新画好的妆又花了小半。
文和之看着也是怔住了,震撼几乎不亚于当年初见洗干净脸的天涯子。可能是因为反差,衣衣的五官眉目不过庸人之姿,但他知道这姿容来得有多不易,背后有多少血泪。“漂亮......衣衣姑娘这样,很漂亮。”
衣衣抽噎了会儿,手忙脚乱地拿衣袖抹干眼泪,怕再毁了妆:“真的?”
“真的。”文和之这回发自真心地说,说着说着不知为何自己也跟着笑起来:“是在下见过最美的姑娘。”
有人曾对衣衣说过这样的话,只为图个捉弄嘲讽。衣衣低头笑了,长长水袖掩口,依然不太自信:“公子过誉了。衣衣的眼睛.....和其他人不一样,奇怪。”
“很大很亮啊,像猫一样。”文和之轻快地说:“多好看。我以前家里养了只西域来的长毛白猫,一只眼睛黄,一只眼睛蓝,就和姑娘的眼睛一样明亮。”
衣衣微微抬头,看了眼文和之,又掩面咯咯笑起来。文和之跟着笑,笑着笑着觉得自己有些傻乐,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然后二人听到了地下敲鬼门的声音。
鬼门就是块压在地下入口上的大石板。上面的人要下去,就要衣衣掀开石板。地下的人要上来,就要爬上石阶,叩石板权当敲门,再等衣衣开门。
文和之想到那两个小鬼还在下面,笑容瞬间退去,血色全无。
衣衣正准备去开门,见文和之神色有异,问:“怎么了?”
文和之打着口型手势:“我到后边去避一避。”
衣衣开门,上来了一个独眼老头。
文和之松了口气,刚准备从坟堆后面走出来,怎料那老头后面又跟了两人。他看不见,听到是两人的脚步,又匆匆忙忙躲了回去。
小满曾教他,临危不乱。文和之显然还没学到家,危还没到眼前就自乱阵脚,卡茨一声踩到片深秋的落叶。
“谁?”那后上来的二人中其中一人喊道。
文和之屏住呼吸。
但那人似乎练过耳力,笔直朝文和之所藏身的那个坟包走了过来。
文和之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小鬼还是另外两个寻常客人,心里咚咚直跳,近乎喘不上气来。他默念着临危不乱临危不乱,一边运好气息准备逃跑。他轻功算不错,逃出去还是有希望,文和之如是安慰自己。
“二位客官,这儿除了衣衣没别人啊,二位是不是听错了?”是衣衣的声音。
“让开!”另外一人说。话音未落就大步走到了文和之所在的地方:“缪,这里有人!”
缪几乎在同时从另一方向出现:“看到了。”他顿了顿,就着月光看仔细了些:“这不是阎王要抓的那个文家残种么?”
要是文和之是个路人脸就好了,无常府追杀的人那么多,画像又因为艺术高于现实而不太写实,可能这二位小鬼白日里面对面见了也认不出。但偏偏文和之长得比较显眼,就算是脸盲也能一眼认出。画师根本不需要多描绘,一个人头边上两个小字“漂亮”就成了。
文和之再不推延,当即足尖点地,跃上了大槐树,又继续朝来时方向逃去。
缪迟疑了一会儿,决定拿下这送到口的差事,与另一人对视一眼便追了上去。
衣衣茫茫然见三个人先后跃上书又跑远了,又茫茫然看了眼手中药泥罐子,先是尽职地把鬼门关了,再飘曳着衣摆跟着二鬼。
文家别无所长,就是轻功好。衣衣那女鬼一样的步子,也是练轻功练出来的。
这二个小鬼一个练听力一个练眼力,只是两个寻常的暗探而不是杀手。今夜正经事是来鬼市买消息,碰巧遇上文家遗子。原本想着顺手逮回去讨点多余的赏赐,此刻见文和之溜得飞快,没追多久就识相地放弃了。他们脚步一停,就看到了身后刚刚追上的衣衣。
“姑娘,有什么事吗?”缪冷声问。
“啊?”衣衣愣着看看早已跑远骑上马的文和之,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哦,这个啊,那个二位爷,衣衣这是来还二位金条的。”说着从水袖里掏出两块金条奉上:“我家主母说了,无常府的人是贵客,第一回来不收费。”
缪无声地接过金条。
衣衣有些尴尬地笑笑,为了自然点开始没话找话:“二位爷出来时走得真快,衣衣都追得好累呢。还好追上了,要不然退不了银子,衣衣回去可是要挨罚。”她又看了眼二鬼背后文和之离去的方向:“对了,二位爷,你们方才在追的是谁啊?哦,要是不可说的话也就罢了。二位真是对不住,方才哪里藏了个人,衣衣都没发现,真是疏忽了,衣衣在此道歉。”
缪是无所谓可说不可说的,反正追拿文和之本就不是他管的事:“那人叫文和之。琛,走了。衣衣姑娘,告辞。”
衣衣行了个万福:“二位慢走。”
缪与琛并肩离去,慢悠悠走着,琛还乐颠颠地一路捧着金条。
衣衣瞪大了眼看着二人的背影,他回答她了!难得有人对她这么客气,这么正眼瞧她。涂白粉的时候,很多人的眼神都在诉说着眼前女子不忍直视。不涂粉的时候,那眼神简直就是像是被押上了法场。都是药泥的功劳。她有了张姑娘的脸,也终于有客人乐意规规矩矩地说一句“衣衣姑娘,告辞。”
文和之,他叫文和之,记下了。衣衣认真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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