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

　　次日，华阳初上，华辇辘辘，雉羽宫扇开道，我安坐车上，尾随拓跋昊的帝辇，一路来到萱莪宫外。
　　“臣司马怀德，恭迎至尊、娘娘！”一绿衣官员模样的男子在院中躬身施礼，看他鬓发已斑白，应是年纪不轻。他身后是宗公公等早已守候在此的萱莪宫宫人。
　　“起来吧。你怎么候在这里。”我扶着红药，站在拓跋昊身后，听拓跋昊的声音平静无波。
　　司马怀德？司马邦彦的族叔？我在心中冷笑，当年他品性贪鄙，在南虞风评便不佳，以至于生于司马家如此豪门，年年考举都是下品，没想到随了司马邦彦逃到北巽，竟已是正五品官员。我母妃一腔碧血，换来司马一门荣华。
　　“这……”司马怀德一时诺诺道，“太妃宣召臣来，说有事吩咐。”
　　“宗公公，告知母妃，朕和爱妃已经来了。”拓跋昊似乎不欲再与司马怀德再做纷纭，转身对宗公公吩咐道。
　　“太妃娘娘一早便说了，自家女儿回娘家何需通传？这不让奴才们守在这儿，只等至尊和娘娘来了，直接进去就是。”
　　“如此，”拓跋昊回首拉过我的手腕，剑眉微扬对我言道，“爱妃，和朕一起去拜见母妃吧！”
　　“是，臣妾遵命。”我忍住腕部碎骨一般的疼痛，淡笑回视他，说来好笑，这是他自今早起身后第一次正眼看我。
　　他定定看我，直到幽深的眼中却不知闪动着何种情绪，手却在我的腕部越箍越紧。
　　我淡笑依旧，只是额头上似乎渗出薄汗，下意识地咬唇，却又不小心牵动唇上的伤口，终于忍不住裂了裂嘴。
　　“哈哈！”拓跋昊见我如此模样，一愣，旋即松开我，大笑。
　　他笑声不歇，不再由我分说，一把抱起我，大步向内室走去。
　　我下意识惊呼一声，便欲从他怀里挣脱。
　　“再动，信不信朕把你摔进门里去……”他将我拢得更紧，似是嬉笑。
　　我却深知他喜怒无常，只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不敢再动。
　　“呵呵，小东西，昨晚你怎不如此乖巧？”拓跋昊笑得更欢，朗笑间，已经拥着我跨进内室。
　　我扭头将羞红的脸埋在他的衣领里，心中却不由警惕他此举为何，物反必妖。
　　“啪”的一声脆响。
　　我在拓跋昊怀里露出半张脸，只看见宇文皇后涨紫的脸，紧咬的唇齿，还有她脚下被摔得粉碎的茶盏。在看看其余后宫人等，除了姑姑面含笑意，大都垂眸，神色黯然。仆阑氏更是将手中帕子扭成一团，好似恨不得将其粉身碎骨一般。唯一神色如昔的却是芳华正浓的右夫人殷乌头。
　　我叹气，突然有些明白拓跋昊的用意了。君王的深爱，是后宫中最致命的毒药。在场的佳丽可不管拓跋昊对我是否是虚情假意，只知道他此刻“钟情”于我。
　　“怎么？梓童身体又有不是了？”拓跋昊轻轻放下我，将我护到他身后，淡淡对宇文皇后哼道。
　　宇文皇后憔悴不少，脸色黯然，恐怕真是大病初愈。
　　“有劳至尊挂念！”宇文皇后涩声说道，瞪了瞪拓跋昊身后的我，“慧妃妹妹这是做什么？难道本宫是洪水猛兽不成？”
　　“梓童多虑了，”拓跋昊小心拉过我，好似我是他新得的一件珍宝般，微笑道，“朕昨日孟浪了，爱妃身体娇弱，朕今日自然要多加呵护些，是不是啊？爱妃？”
　　他对我笑得温柔，眼中却满是看好戏的愉悦。
　　我淡笑，轻轻回握他的掌心。
　　他的手蓦地有些僵住。
　　“至尊多虑，臣妾哪里就有那么娇弱了？”我嗔怪他道，脸上似乎全是幸福。
　　拓跋昊笑容僵住，嘴角似乎是不自主地抽了抽。
　　我借机松开他的手，上前几步，对着姑姑和宇文皇后躬身施礼道：“妾请母妃、皇后娘娘安！”
　　宁妃未来，我也只需向姑姑和宇文皇后请安。
　　“平身。”姑姑笑道，示意我和拓跋昊在她身边坐下。其余妃嫔便陆续向我和拓跋昊称贺。
　　“昊儿，年轻人孟浪些可以，却万不可没了节制。”姑姑慈爱地看着我和拓跋昊，温声说道。
　　“孩儿自有分寸。只是爱妃冰肌玉骨，有时实在让朕把持不住。”拓跋昊拉过我的手，柔声说道。
　　我垂首，故作娇羞，躲过周围或明或暗的眼刀。
　　“呵呵，看你们小两口恩爱，哀家也就放心了。”姑姑笑得愈发开怀，拉过拓跋昊的手覆在我手上，不经意间牵动我腕上伤口，疼彻肺腑，我垂首继续扮娇羞，掩住自己瞬间苍白的脸色。
　　“哀家还是那句话，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姑姑笑声未歇，“宗溰，布菜吧，别让孩儿们饿着了。”
　　宗公公应诺，高声吩咐下去，一众宫人便鱼贯而入，不需一刻，便将巨大的鎏金铜案用各色菜式摆得满满，林林总总，却以白色为主。
　　“这八白之宴，是专为庆贺新人而设，丫头，这些时日你着实清减了不少，今日可一定要多进一些。”姑姑凤目粲然，将一片炖得莹润剔透的白熊掌亲手夹到我碗中。
　　“孩儿不孝，惹姑姑费心了。”我沉声道，随即用银勺将熊掌放入口中。
　　八白之宴，是荻族人庆贺喜庆惯用的菜品。是以獐羔肉，野驼蹄，猩唇，麋鹿肉、熊掌等八种野味为主，经清水煮透，或加酥酪，或加胡椒烹饪而成。美则美矣，只是我如今食来，仍觉得腥膻，却只能皱眉咽下。
　　“爱妃，可是吃不惯？试试这胡瓜可好？”拓跋昊“体贴”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他正用银箸夹起一块碧绿的菜蔬，咬了一口，将剩下的胡瓜递送到我唇齿间，对我笑道，“酸甜可口，爱妃尝一尝吧！”
　　“谢至尊！”我回他妩媚一笑，将胡瓜一口咬住，细嚼慢咽，倒是酸甜可口。
　　他若有心做戏，我合了他的心意就是。只是……
　　“啪”
　　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在宇文皇后娘娘脚下成为碎片。
　　“皇上！这好歹是在母妃宫里，你要宠什么狐媚子抱回她宫里随便宠！别在这里惹得大家满鼻子狐骚气！”宇文皇后拍案而起，英目仿佛要喷出火来。
　　“皇后姐姐，您就别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至尊现在眼中就只有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仆阑芊婳语声哽咽，竟真的眼含泪光，我见犹怜，直视拓跋昊泣道，“至尊可知，这酸胡瓜也是妾的最爱……”
　　这回左夫人倒是与皇后娘娘空前一致。只是一样的话，两人说出来竟是如此不同。宇文皇后正气凛然，却也犯了最大的规矩，责骂我是小，可指责拓跋昊是昏君就足够让一心想做明君的某人生厌，反观左夫人哀兵，虽未必必胜，但却足够让人心生怜悯。
　　仆阑夫人身边的乌头，却由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淡淡望着我和拓跋昊。
　　“哦，那皇后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想宠爱什么人，可还用得着择什么地方？”拓跋昊剑眉蹙成一团，语带不悦。看了看泫然欲泣的仆阑氏，他沉声对华源儿道：“吩咐下去，给左夫人面前放一盘胡瓜！别小家子气的，为了盘胡瓜惹得朕心烦！”
　　我瞥了眼羞怒满面，匆忙低首的仆阑氏，忍不住心中叹道，她就这么想吃拓跋昊的龙涎吗？拓跋昊身为男子，又哪里懂得仆阑夫人的那点儿女儿心思？
　　“爱妃，平时不是蛮伶牙俐齿的吗？怎地今日如此沉默？”拓跋昊突然揽住我，戏谑道，“可是怕了？有朕在，爱妃大可不必担忧。”
　　见我默然，拓跋昊继续拥着我，夹起华源儿刚为他卷起的胡瓜，喂到我唇边，朗声笑道：“这酸胡瓜却是该卷到这胡饼里吃最好，爱妃务必要多进一些，酸儿辣女，朕可是很期盼你‘平平安安’地给朕生下个和你一样聪敏伶俐的小王子啊！”
　　我羞涩一笑，咬住胡饼，依旧细嚼慢咽。他这句话，足可以将我置于整个后宫的炭火之上。以后，我的日子，恐怕会更加有趣。
　　“母妃，臣妾风寒未愈，这就退下了！”宇文皇后似乎忍无可忍，只匆忙向姑姑行了个礼便一阵风似的带着宫人摔门而去。
　　一时碗箸声顿，无人再发一言。
　　“怎么了？皇后身体不适，早些回去便是了。”姑姑淡淡一笑，看了看拥着我的拓跋昊，扬声吩咐道，“来人，给今日席上的每个后宫主位都上盘酸胡瓜，酸儿辣女，哀家看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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