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未央

　　时间不经念，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

　　末世后头一个新年，虽说农村大多有存粮，不缺吃喝，到底死的人太多，今后何去何从，前景令人担忧。没人能放心大胆的奢侈一把，也不复往年杀猪宰羊的热闹，云桥村冷冷清清，半点儿年味都无。

　　一大早，狂风暴雪突然降临，打得人措手不及。

　　寒风呼喝如龙吟虎啸，飞速旋转的雪片像柄柄小刀一样，扑面而来，割在脸上就起一道红痕。乔雅一家赶紧寻了木板将窗户钉起来。这样恶劣的天气，别说晨跑锻炼，家家户户出门都不乐意。

　　吃早饭的时候，陈小舅忽然满眼忧虑的说道：“小雅，天气越来越冷，要是真的有半年的寒冻期可怎么办？”种不了田地，意味着接下来一年要坐吃山空。

　　乔雅虽然是晚辈，甚至只有二十四岁，在大城市里，许多人这个年纪还是不成熟的孩子，即便不啃老，也未必有什么正主意。乔雅却不同，一是她从小早慧有想法，二是天灾的消息她最先得知，三是这次回来后，明显没了年青人急功近利的冲动、浮躁和执拗。

　　就像一块顽石般的璞玉不知被谁打磨掉了扎手的多余棱角，显露出美玉的浑厚圆润、沉稳大气。换句通俗的大白话，这姑娘真正长大了，心性定了。心性多与年龄和阅历有关，年龄不到，必然是阅历让孩子成长了。

　　感受到乔雅心性变化的家人自然而然为她的改变寻了借口，失婚又遭逢天灾骤降。历史上经历巨变，一夜成长成熟的人俯拾皆是。

　　乔雅从粥碗上抬起头道：“专家既然有这个预测，寒冻期肯定不是空穴来风。来年如果想种地，估摸着要进行温室栽培，就算可行也是成本高、产量低。”

　　话很委婉，却没给希望。陈小舅听了不言语，其他人禁不住叹气。

　　敏敏左右看看，忙道：“姐空间里的粮食不少，明年不种地，咱们也不会饿着。”

　　乔雅轻拍了拍敏敏的手，陈小舅和乔爸感叹的其实是群体的命运，而不只是这一个小家。这要是听在那些三餐不继的人耳朵里，或许会觉得虚伪、矫情和可笑。若真关心普罗大众的生死，怎不把自家多余的粮食拿出来救济赈灾？

　　人有时候很奇怪，或者说陈小舅和乔爸意外的清醒。关键时刻帮一两把尚可，广施善心却不可行。追根溯源，要真正救人，所有被天灾打破的东西必须重新建立，譬如规矩、秩序、道德、良心等等。他们只是小老百姓，没有重塑这些的能力。

　　乔青山从没把乔雅空间里的东西看成解决缺粮问题的根本。就算那里有足够一家人吃上十几年的粮食，又能如何？不见得够几百、几千、几万人吃上一年。

　　没有雄厚的实力、背景，没有国家机器确立的规矩、秩序和道德底线，救济赈灾的事一旦开了头，后面就由不得你了。救了十个人，不在乎多救一百个，然而再来一千个你救不救？救了不堪重负，不救便与那一千人结了仇。你也许能打退一千人，可一万人，十万人呢？

　　你失去了拒绝的权利，以此类推，负担越来越重。

　　难道能无限制的搜刮来粮食，扛起越滚越大的包袱？

　　这些言论是乔雅告知家人空间和食物的存在后，乔青山沉着脸对其他人说的，有恫吓的成分，但历史上确有富户救助难民散尽家财反被杀害的实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姥姥不懂得许多大道理，只一听怎样怎样会害了心爱的外孙女，当即颇有气势的双目一瞪，枯瘪着嘴唇道：“把嘴都守严了，看谁敢害了雅雅。”

　　乔雅只剩满心感动。

　　2014年1月30日，是乔雅有记忆以来，一家人最清闲的腊月二十九，因想着来年极不乐观的前景，免不得情绪低落无甚精神。

　　只有窗外刺骨的寒风，不知疲倦的呼来喝去，自娱自乐的翻搅着飞雪，吵得极为热闹。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二胖子一阵高喊，“乔雅，乔雅！外面有人找！”

　　陈小舅去开了门，打着旋儿的雪花猛往门里灌，二胖子穿着厚重的军大衣，袖着手，问了好，不肯进屋，僵着嘴唇道：“有个叫徐昊的，说来找乔雅……”

　　乔雅还没说话，敏敏冲她姐眨眼笑了笑，赶紧道：“哦，那是我未来姐夫，快放他进来。”

　　二胖子得了话，笑着跑了。

　　徐昊的到访不是事先约好的，乔雅也很意外，在家人暧昧眼神的注视下，只好竭力淡然道：“我出去看看。”等出了门后，才恍然觉悟，这淡然，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不一会儿，徐昊已经出现在乔雅的视线里。远远看去，由一个跳动的黑点逐渐变成一头高壮笨重又矫健的熊。雪片拍打着眼睫，徐昊眯着眼瞧见了乔雅，冻僵的嘴角弯出尽量柔和的弧度，迫不及待的加快了脚步。

　　乔雅停下步子，含笑瞅着徐昊。待他走近了，瞧清徐昊也穿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老旧的款式竟没埋汰了他，更显得高大如乔木，眉眼上沾满了飞雪残片。

　　乔雅只觉徐昊幽深透亮的眼睛紧紧锁着她，清洌的眸中仿佛漾开了水样的温柔，硬朗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低低软软的笑声从胸腔中发出，像倒垂的杨柳条轻刷过她的心。

　　心下漏跳一拍，乔雅柔声道：“你怎么今天过来了？这么糟糕的天气……”

　　徐昊脸颊通红而僵硬，快速俯下/身在乔雅耳边低声说了句，“想你。”

　　喷热的气息吹得乔雅耳廓轻痒起来。徐昊却低笑着极快的直起身，一本正经的拍掉乔雅头上的雪，若无其事般说道：“回屋吧，别冻坏了。”

　　回屋自有回屋的热闹。一家人见礼、问候……乔家的情况，徐昊在二胖子那里简单打听了，早早安下心，此时满面含笑应对自如。又见乔家人看他的眼神与往常不同，就知自己已然正名，心头大喜，愈发放开了亲热。

　　乔妈妈把火塘的火挑大，笑着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不能来，非要今天，外面那么大的雪，冻坏了怎么好？”

　　徐昊瞥了眼一旁的乔雅，也不扭捏，直言不讳道：“这不明早您家要过年……”话到嘴边，终究不好直白说下去。

　　陈小舅虽然寡言，心思却活络，暗道一句，你小子够鬼。他比乔爸年轻得多，不必端长辈的架子，与姐夫对视一眼，不接徐昊话茬，笑道：“没两小时天就黑了，你这是掐好了时间来的吧，瞅准了我们不忍心叫你摸黑回家？”

　　徐昊干笑两声，偏撑着没脸红，还偷瞄了乔雅一眼，磊落温和的脸上倒有几分无赖神情。看得乔雅不禁低头轻笑。

　　领了结婚证，徐昊早已是乔家当仁不让的女婿。只是情感上，他和乔雅才刚刚接受彼此。即便重视那纸婚书，也无法否认那是乔雅任性胡来的结果，没必要拿出去说道。更何况他再想抱得美人归，也不愿省略了过程只用乔雅一时冲动得来、如今几乎快没了权威的婚书打发双方父母亲人。

　　南源市的婚嫁旧俗里有一条，若然女方长辈留了男方在家过年，等同认可了男方准女婿的身份，即可算做家里人向亲朋好友正式介绍。

　　云桥村的陈姓人家过年与众不同，不是吃年夜饭，而是天没亮吃“年早饭”叫过年。乔家寄居在岳家，自然入乡随俗。因此，徐昊这时候来，住上一晚，明早自然能赶上乔家过年。

　　敏敏听得乔妈妈轻声解惑才明白其中关窍，随即起哄道：“昊子哥，我才知道你原来是个急性子啊。”

　　说罢自己先笑起来，又引得姥姥和乔妈妈跟着笑。

　　徐昊见了，越发自在。他先前面上看着镇定，其实心里还是紧张，倒不是不自信，只是人一旦在乎什么，难免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

　　一家人添了徐昊更是其乐融融。如此，直到天黑吃完晚饭，徐昊才寻得机会与乔雅单独说话。

　　两人相处时没有你侬我侬的腻歪，更不见轰轰烈烈的缠绵，平淡如水却心有灵犀。轻声交谈了这许多日发生的事，没轻松几句，兜兜转转又谈到了世道维艰上。

　　徐昊道：“南源市里的日子似乎特别难过。这么恶劣的天气，我今天从市郊开车过来时，竟然还有不少人在外面寻找食物，有人甚至跟着我的车跑了很长一段路。”

　　乔雅只是轻叹，没有说话。

　　徐昊说了一会儿在南源市郊的见闻，忽然转移话题道：“有件事得让你知道，也好有个准备。”

　　“什么事？”乔雅抬头，猛然撞见徐昊澄澈的眼底柔情里映着她自己的身影，心中微微一颤。

　　徐昊专注的看了她几瞬，缓声说道：“二阶异能者陆续出现，近来南源市的各大势力已经开始洗牌。尤其有支叫‘麒麟’的队伍，实力不一般，扩张非常迅速。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南源市往东往南两个方向的区域。”

　　乔雅骤然抬头，低喃，“麒麟，古神兽里的那个麒麟？”

　　徐昊点头，“据说这个‘麒麟’崛起得非常快。”

　　乔雅一阵迷惑，上一世南源市里也有势力间抢夺地盘的乱斗，可没听说过有这么一支叫‘麒麟’的队伍十分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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