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侠骨

　　朔气雪城孤，形若虚无，梦回去日点花烛。
　　征战谁度三年已？傲松深山故。

　　同一时刻的太阳，就是不一样。
　　江潮拍岸，阵阵声响传上月轮山。苍翠的松柏下，野菊开遍山崖。夕阳映出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却显得那么没落。也许是落日的缘故。夕阳所代表的，常常是悲凉。不过没落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冷风吹过，撩起了他左边那空荡荡的袖子。
　　“同是一个落日……”他轻轻吐出，“你在看么？”
　　说着，眼角微微湿润，他昂起头，不愿落泪。
　　“血红……”
　　在他眼里的落霞，竟是这种颜色。
　　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到这血红。
　　“二哥，能在雪中看落日，也是很棒的！”
　　他打了个激灵，飞快的转过身来，寻找刚才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声音啊。
　　而背后除了六和塔，什么也没有。
　　他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想什么呢……”
　　不是失望，是更悲伤。
　　“幻觉罢了……”
　　雪傲的声音，只是幻觉罢了。

　　“武二爷，晚上需要给您做点什么？”一个小和尚跑了过来，打断了沉浸在落日中的武松。
　　“哦？”武松冷冷地转过身来，那眼中的凄凉，把小和尚吓得往后缩了几步。
　　这……这是当年在景阳冈的打虎壮士吗？这……这是当年在清溪洞中勇擒方腊的英雄吗？小和尚觉得这完全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好汉。
　　小和尚可能不清楚，除了这两个“功绩”，他武松还有，就是在燕京痛杀耶律辉的——复仇者。
　　夜幕落下，冰轮升上月轮山。
　　不知是那棵树的树叶又黄了一片，叶根和树枝断掉，既而直直地落到了地上，“唦唦”一声，又不知哪儿来的微风，将它往前吹了几尺。
　　这一切的声音都被躺在屋中的那个行者听得一清二楚。他完全无法入睡，尤其是在这偶有声响的秋夜里。
　　武松起身，推开屋门，“吱呀——”一声。
　　明月当空，秋日，就是天高云淡。
　　武松突然觉得刚才那声推门有点不雅，打破了这么静谧的秋夜。他没再关门，静静地朝那个山崖走去。
　　转过树林，看到了今日黄昏独自伫立的地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突然好想有什么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宝剑出鞘的声音，他微微一愣，睁开了眼睛。

　　武松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张大了嘴，他紧咬牙关，不想出声。
　　却见月光笼罩下，山崖岩石上立着个女子，一把银色宝剑斜立身边，白衣临风而飘，黑发倾泻而下，出尘如仙子般，美丽清雅。秋风吹起她的衣角，她好像有些冷，瑟瑟发抖，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虽然他紧咬牙关，不想出声打搅这场面，但终究是忍不住。
　　“雪傲——”声嘶竭力地喊了一嗓子。只这一声，把什么都喊没了……
　　转身四望，但见冷月当空，银光遍地，空山寂寂，花影重重。
　　哪有雪傲人在？
　　武松狠狠地憋住眼泪。
　　那怎么可能是雪傲？
　　北方的那做孤城中，早不就了断了么。
　　但是为什么……连雪溶剑也那么真实。
　　是啊，雪傲永远和自己的剑在一起了。
　　“要我是那支剑该多好……”
　　武松默默地回到了屋中，昏暗的烛光照亮了那床榻。虽然只有一个人住，两个枕头却摆的很正。
　　他颓然歪到了床边，闭上眼睛想着那个声音，那个身影。
　　雪傲，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与我纠缠不休呢？
　　先是给我个声音，又给我个身影。
　　“你究竟在哪……”他哽咽着说道。
　　武松也许是累了，慢慢地躺了下来，呼吸均匀起来，不知梦到了什么，脸上安详无比。

　　“有什么想说的，还说不出口吗？”
　　“唉——你还记得小时候在少林寺里问过我什么吗？”
　　“问你了那么多问题，你指哪个？”
　　“就是那个——‘你以后成了…亲有了……孩子，姓…慕容还是跟…你丈夫’。”
　　“机缘啊——”
　　“我曾祖母的丈夫就同意了啊，才会有我祖父——”
　　“你要传家，自然……”
　　……
　　这是在哪里？
　　哦，好像是在嵩山林里。
　　刚成亲不久是吧。
　　梦回去日点花烛……

　　熟睡着的武松，眉头舒展开来，洋溢着点点幸福。
　　可惜……这毕竟是梦，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帮你……”不再有那日在嵩山林里的调皮语调。
　　两行清泪自两颊流下。
　　他不必睁开眼睛。
　　因为他知道，这是幻觉。
　　火光摇曳，映上床头的一件事物，那是一对头绳。
　　也许是八年前吧，在阳谷县，武送送给雪傲的物件，不知为何，到底是回到了他自己手中。
　　“阿弥陀佛——”背后传来清亮的高声诵佛之声，武松回头一看，六和寺方丈渡厄大师缓步走来。（……借用少林的了）
　　还是清晨时分，武松仍是起来舞刀解忧，只是一只胳膊，双刀就没用了。
　　武松想要抱拳施礼，右臂已然到了胸前，才想起他哪里还有左手？只得做拜佛手势，“方丈还未休息？”
　　渡厄笑道，“武行者究竟不是佛家人，至此还想用些江湖礼数，只可惜啊……”
　　武松看着未曾放下的手臂，苦笑一声，“我无法到方丈这等无欲境界。”
　　“看来武行者还好。”渡厄说道，“昨晚听小弟子说您已非昔日英雄，老衲今日特来拜谒。”
　　“不敢当。”武松客气道，“昨日思念妻子过度，因而脸色不好。”
　　“武行者即已出家，就当潜心修佛才是。”渡厄说道，“若一直不忘旧事，心不虔诚，则无效啊。”
　　武松听完，苦笑一声，“大师见笑了，我武松穿这行者装束，已六年有余。”他昂首望天，“雪傲走后，我想在这六和寺中清净一生，却不曾想，旧事难忘啊。”
　　渡厄微微一怔。

　　“方丈——”有人急匆匆地跑来，“寺外来了个人，说要见武行者。”
　　“见我？”武松自言自语道。
　　“直接请进即可，何须通报？”渡厄责怪道。
　　“那人不说姓名……可这寺中有规定，来往出入者要记录。”
　　“既然是见武行者，不说姓名也罢。”渡厄道，“请他进来吧。”
　　来通报的和尚急急地走了。渡厄问武松道，“你可知来者何人？”
　　武松沉思半晌，自顾自地说道，“也许是他，可他什么时候也那么守规矩了，飞檐走壁不是他的专长么？他要进院子，何须通报……”
　　“武行者如此说话，老衲也猜得差不多了。”渡厄笑道，“如此，老衲便不再打扰了，一会儿叫人端上茶水，二位慢聊。”接着，双手合十相别。
　　武松暗自吃了一惊，不愧是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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